钻山豹机关算尽,但他己经是在刘玉堂的股掌之中。这一点他没有算计到,其他机谋不过是雕虫小计罢了。刘玉堂早己顺势转了舵,索性在石城建政权,建武装自卫队,给钻山豹也造成了一个急于把部队调回去的错觉。钻山豹耍了很多花招,又那样沉得住气,他等的就是这个错觉!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何山带的这支队伍是由小分队参杂在农民自卫军里化装而成的。为了像正规部队,农民自卫队从容地训练了好多天。肖木匠在麻家大院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屋子里,关着门,仿照着实物,用杂木精心做了三挺重机枪。他的手艺本来就不错,便把浑身解数都抖了出来,造出来的重机枪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化了装的农民自卫军,在南门外集结起来,首到出发。一切都没有破绽。行动十分机密,却瞒不过那些专门刺探机密的人。刘玉堂正是要达到这个目的。送走了那一连“正规军”,有一双飞毛腿紧跟着便溜出了城。刘玉堂的监视哨亲眼看见了他,这样,刘玉堂便放了心。他这才下了一道严令,再也不许任何人溜走。
紧接着,被何山巧妙特换下来的那名真正的连长迅速地集合起他的队伍,跟随刘玉堂展开了急行军。他们也抬着三挺重机枪,那三挺重机枪,哪怕肖木匠是鲁班再现也是无法造得出来的。
何山不由得对钻山豹极其郧视起来:“你狡猾吧!”他心里十分自豪地想道,“这一次,算你碰上了对头了!”
他甚至不想扑上去抓获那群扮成打劫土匪的诱饵。觉得哪怕是装成上了当也没太多的意思了。但是时间不容他再拖,不管有没有意思,他必须装成上了当的样子。于是,他咽了一口不是滋味的唾沫,爬起身来,迅速地朝身后扑了过去。
那一队“田大榜的人马”,早己送至何山他们的手边。似乎还有点硬塞给你的味道,生怕你不要。稍稍张开手,便把他们擒获了。他们显得防不猝然,显得吓破了胆,不敢有任何抵抗。甚至还显得连叫嚷一声也不会了。何山看着他们那拙劣的夸张神色,感到恶心之极。
至于那些被土匪绑来的“票”,那十来名可怜巴巴的牛贩子,何山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只是让人去检查了一下他们身上的绳索是不是真绑紧了。如果是活套,就帮忙重新绑紧一下。顺便把另外的土匪也牢牢地捆绑起来。他们不是不肯叫嚷吗?成全他们,干脆用破布把他们的嘴全堵上吧。这样,人家都放了心。两全其美嘛!
何山轻蔑而又愤恨地干完了这一切,便回头朝剪刀谷左侧的山坡上方望了过去。他希望那上面早一点出现香头在空中划的三个圆圈,但是,那信号却迟迟不肯出现。
妈的!早干完了!这点破事还用你们担心?发信号吧!老子等不及了!——何山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他实在忍受不了这些人的愚蠢而又低劣的表演。
香头出现了。在山坡的半腰上。很好!何山的心里兴奋起来。他们在平腰上,这太好了!那里有一只暗红色的光点,像一只忽上忽下的萤火虫,很有规律地连续划了三个圆圈。隔了一会儿,又划了三个。仿佛在催促着。
等不及了?好啊,大家都等不及了呢!何山转过身,忽然冷笑了一声,威严地对那些当做诱饵的匪徒说:“走啊!给你信号了!你们的二爷请你们过剪刀谷呢!给我走!”
那些土匪立即吓得脸色灰白,额头上飞快地渗出了汗珠。嘴被严严地堵住了,告不出饶来,便双腿一软,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跪倒了一大片。
“哼!瞧你们这熊包样儿!”何山蔑视地嘲笑了一句,“在这儿好好看着!看你们的二爷怎么死在戏台子上吧!”他再也不迟疑,朝着早己憋足劲要打大仗的那些战士们下了命令。
“注意!我再说一遍,进去以后,左边山坡上一响枪,大家立即按原先的规定迅速跳到干溪底下隐蔽起来。任何人不许露头,不许探出身体来开枪还击,等到天空中升起三发红色信号弹,再听我的命令,冲上左边的山坡。记住了吗?”
“战士们”既兴奋又紧张地点着头,牢牢地记住了何山的话,“出发!”
队伍向剪刀谷出发了,何山引着牛走在最前面。他事先没料到还有这群牛也要进山谷,心里还挺为这几头黄牛可惜。人可以隐蔽起来,牛却不行。只怕会被山上的土匪打成九个马蜂窝呢!他是在城市长大的,但他知道农民把牛看得比命还要紧。然而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做成了上当的样子,不牵牛进谷就会露出马脚来的。
除了要牵牛进补,那进谷的速度也得控制好。何山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走到最头前。
山谷内,那条干溪虽然没有了流水,这里却是长年晒不进太阳的地方。人一走进去,忽觉得阴风习习扑面而来。阴风中,又夹杂着一股鱼腥草之类的气味,冲得人的鼻孔湿塌塌的,寒噤难以自制。
何山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像这样面对着暗处无数条枪口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被动到这种程度的险境确实还没经历过。但是他觉得现在正掐着钻山豹的脉搏在向前走着,己经在大局上占了绝对的主动权。这种一节一拍都压在敌人要害部位的军事行动,从剿匪开始以来也是不多的。他信心很足。
队伍正在走向峡谷。何山很清楚钻山豹在那山坡上的各种神态,他现在的信心并不弱于何山。而且,他正在继续他的忍耐,己经忍耐了这么多日子,不必急在那几分钟。再等一下!再等一下,等下面那支自以为聪明的队伍全部进了口袋再动手!
有一阵,何山感到也许是自己的步子压得太慢了。他手上举着一点燃了的烟头,其实也不敢走太慢。要不就是队伍拉得太长了些。总之他觉得时间特别长。那枪声迟迟不响,枪口下的人反倒着急了。
终于听见半山腰上摔破了竹筒子似地响起了一个令人惊骇的声音。
“给我往死里打!不要活的!”
紧接着枪就响了。是轻机枪的声音。
何山当即往地下一滚,便成功地隐蔽在那干溪的岩脚下了。他知道自己动作协调,身上到处都没有被磕碰的感觉,便十分高兴自己并没有负伤。
机枪“哒哒哒”地响成了一锅粥,何山心里很紧张。这一些农民自卫军仅仅经过了几天短期训练,并役有经过大的战斗场面。虽然他己一再交待了只准隐蔽的要领,但他还担心枪响之后有人会惊慌失措。他正想回头看看队伍是否隐蔽好?究竟有多少损失,却一眼望见了身后那几头被枪声惊得来回奔逃着的黄牛。显然,农民自卫军己经隐蔽好了。他们甚至并没有遭到机枪扫射。连那目标庞大的黄牛也还没倒下一头呢。真是怪事。
何山接着便发现机枪声是从右面的悬崖半腰那石缝中射出来的。子弹正一串一串地射向左面山坡上理伏着的钻山豹的队伍。石匠攀崖壁成功,干得真漂亮!真及时!他抢在钻山豹的前面开了枪。三挺轻机枪性急地一齐扫射着,机枪手都是磨盘山的石匠师傅,既没有太多经验,又十分地图痛快。制动碗拨在“连发”的位置上,一扣扳机便不松手,首到一口气打完了一梭子子弹才停下来换弹匣。
这样打,基本上是没有命中率的。但是三挺机枪一齐连发,那震荡在山谷中的密集枪声倒是把左面山坡上的土匪给镇住了,连钻山豹也惊得低下头去,诧异地观察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再往下看那峡谷脚下,圈套内的一百多人仿佛有遁地的本领,竟突然看不见一个了。
“不对!”赖祥健大吃一惊,急忙对钻山豹说,“有问题!快撤!”
“有个狗屁问题!他娘个X!”钻山豹又气又恨,突然变成了一个即将输得精光的赌棍,眼珠子都快暴出来了:“老子压住对面的机枪!其余的人,跟老子冲下去!三个拼一个!冲!撕碎了他!”
话音刚落,天空中蓦地一片通红。三颗欢快而又耀眼的信号弹竟相升了起来,是红色的。既象血,又象火。或者像法力无边的佛光,牢牢地罩定了钻山豹、赖祥健和他们那几百名目瞪口呆的匪徒。
几乎没容这帮匪徒想起来要逃命,在他们背后便响起了急骤的枪声。重机枪扫射起来那声音十分浑厚刚健,“咚咚咚”的,象擂着震撼人们心扉的牛皮大鼓。这批重机枪手可不比对面崖壁上的那些新手。他们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而且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射手。射出来的子弹像蝗虫一般盖了过来,既猛又准。钻山豹的那批人马来不及逃避,当即便倒下了一片。
背后的重机枪正扫射着,峡谷下突然爆发了“吙吙‘的吆喝声。何山刚刚站起来发出了冲锋的命令,那一百多名自卫队员立即龙腾虎跃,一窝蜂地向上放着枪涌了上去。并且他们竟自发地打着很响的”吙吙“声,倒是十分地振奋人心。这些农民自卫军到底没经过正规训练,不知道利用地形地物掩护自己,只是亡着命向上冲。即便倒下了三五个,他们还是”吙吙“地冲,仿佛都是刀枪不入的金钢身子。这阵仗倒是很令人心里发怵。
在这同时,刘玉堂率领的那一连正规部队在重机枪掩护下,吹响冲锋号,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他们并不”吙吙“地吆喝,而是更加令人胆战心惊地喊着一个字:“杀!——”
土匪绝经不起这样的大阵势,不管钻山豹怎么声嘶力竭地叫嚷着,他的那些人马撒开脚便胡乱窜逃开了。像是逃洪水一样慌张。
上下左右都是枪声和喊杀声,震得人两耳发麻。钻山豹发现他和他的人马才是真正地落进了一个钢铁般坚实的圈套之中了。如果还不组织残部拼死打开一个突破口逃出去,等待他的必是灭顶之灾。
“莫慌!莫慌!”他倒是很镇定,“七雷子给我顶上头的,独眼龙顶下头的!靠拢些,听老子的号令!”
他慌乱地收拢着剩余下来的队伍,急切地想寻个薄弱些的突破口。陡然间,一条黑影从下方跳了下来。
“畜牲!遭打!”那人话到人到,举手便朝钻山豹放了一枪,“你还我的菁妹子来!你还菁妹子!”他嘶哑地喊着,又放了第二枪,第三枪。不住点地放着。
钻山豹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觉得左边锁骨处猛地被撞了一下,当即便倒下了。
田富贵还在朝他放枪。不管他死没死,只管朝地下放。很遗憾的是一弹匣子弹又放完了。
七雷子一见钻山豹倒下了,赶快冲到他身边,半蹲着,甩手便朝田富贵扫了一梭子。田富贵往旁边一躲闪,七雷子挟起钻山豹便跑。等田富贵换好弹匣再要追的时候,独眼龙又用火力压住了他。一群土匪裹在一堆,不要命地迎着自卫军的方向朝峡谷下方突了下去。
而这时候,上下两方面的队伍己经合拢了。他们围住了一帮土匪,正奋力地拼着刺刀。这帮土匪中也有顽固的,便拼死抵抗着。更多的是吓破了苦胆,举着枪跪在地上呜呜地求着饶。
没有费太多的力气,这里的残匪便全部了结了。刘玉堂提着枪,与何山碰了面。
“钻山豹呢?”刘玉堂劈头就问。
“怎么?他又逃走了?”何山并不知道钻山豹的去向。
“快找!”刘玉堂很着急,“一定要抓住他才好!”
正说着,在他们下面不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驳壳枪声。
那枪声很连贯,一发接一发,打了八响。
刘长堂和何山拔脚便冲了下去。那啾有一条身影。
“谁?”刘玉堂喝道。
“吼什么?是我哩!”那人满腔怒火,狠狠地嚷了起来。
“嗯?田富贵?”刘玉堂感到有点奇怪,便走了过去:“你怎么啦?”
“我恐怕是该死了哩!我让那畜牲跑了!”田富贵悔恨地捶着自己的胸,“我打中了他!打偏了,我怎么没要了他的命哟!”
“富贵!”刘玉堂上前使劲拉住了他的拳头,“别这样,快说,他走朝哪儿跑了?”
“明明是往这边跑的,我追过来,突然又没看见了?”
“刚才放枪是怎么回事?”
“我……”田富贵迟疑了一下,“唉,我恨死了自己哩!”他放了八响朝天枪,为了泄恨。
刘玉堂没有批评他,只是匆匆地朝峡谷底下望了过去。
那里只有一条早己没有水响的干溪婉蜒在山脚下。天边微微现出了亮光,可以看得清山脚下那些黄牛竟然话鲜鲜地在溪边转悠着,嗅着草,偶尔还“哞”地叫唤一两声。数一数,不多不少,正好有九头。
“钻山豹还没跑多远。”刘玉堂断定说,“现在马上派出
搜查小组,寻找他的行踪。尽量追上去消灭这个匪首。其余
的人,赶快打扫战场。”
说着话,天色又亮了许多。在东面层层叠叠的山脊上方,
有一条平平首首的云带。那云带逐渐地变红,红得十分好看,
跟月季花瓣的玫瑰色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