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勇闯棋盘垭(3)

在山峦起伏、绵亘不绝的乌龙山区,忽地出现了一汪大草洼地。这汪草洼地,连续一百多里长,却并不宽。按山里人的计量习惯,三百多步。用军事目光测一测,大约二百五十米左右吧。行人走到这里,很容易把草洼子误认为一条宽绰的河道。细心一看,那水却流动。而且漆黑散发出一股腐臭味。有些地方露出了河床,上面生着一些暗红色窄叶子草。

这里其实根本不是河流,而是一片难以逾越的沼泽地。乌龙山区一眼望去尽是起伏的山脉,唯独这一处地方可以称得是广袤而又开阔的地段了。

人们把这个地方叫做“落雁湖”。据老人讲,以前这里确实是一汪湖泊,还说那湖里有过水鬼子和娃娃鱼。后来湖底瘀了起来,成了沼泽地。长年以来,不知道淹瘀了多少条性命在那烂泥之中。明明是害人的去处,却偏偏取了个“落雁”的名字。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文人墨客沦落到这里给取的名。那家伙,官场、情场,肯定都是失意的。

在落雁湖对面,有一缕淡淡的青烟正上升着。半青的苇草中间,一堆篝火懒懒地冒着烟。

不久,一名长满络腮胡须的大汉走了过来。他从一眼自己挖的浅井中打来了大半盆水,那水里还游动着泥晕。

篝火快灭了,他俯下身去,愣愣地用嘴去吹火。火吹不上来,大概柴火湿了。浓烟反倒滚了出来,呛得他两眼混沌。当时换了口气,再用劲去吹时,就听见不远处“砰”地响了一枪。

“混账东西!”这汉子惊了一下,便一屁股坐在地下。不再去吹火。接着,那边又放响了一枪,这汉子于是又咬牙怒骂了一句相同的粗话:“混账东西!”

苇草窸窸地从远处响了起来。很快,一名身上扎着花狸兽皮的年轻汉子提着枪走了过来。

“魁哥!火灭了么?”他看了看篝火,问道。

“灭了!人都要灭了哩,还讲火?”那名叫“魁哥”的汉子,姓名石魁。扎兽皮的青年是他的弟弟,名叫石武。兄弟二人,是乌龙山一带了不得的猎户。

“哪里话!”石武气盛地说,“乌龙山灭绝了人种,也灭不绝你我兄弟哩。”他扔下一只刚刚打到的野兔子,“魁哥,吹旺那火。我来剥皮,烤个兔儿吃。”

石魁一肚子气不顺畅,看见什么就讲什么。一见那只死兔子,他又火了。

“石武!你有脸么?猎这么大的东西,还放两枪?”

石武并不生气,只是一脸的傲气。他从后腰上解下两只死野鸭,虎虎地扔到了石魁的脚旁:“两枪不错。总共死了二条命。这两只野鸭儿,顺了枪口,一枪穿两个脑壳。过瘾么?”

石魁不好再说什么,便朝后一仰,倒在了草地上。他那浑浊的目光朝天边望着,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

“唉!狗日的!”石武也坐了下来,“屁味也没有哩!天天守在这里,打些野兔野鸡,算个英雄么?是没脸见人哩。”

他转过脸去,朝落雁湖对面望了一眼,心切地说,“那狗日的东北虎,讲要来,又总不来。老子这手都发了痒哩。”

“石武,”石魁忽然望着天说,“这两天莫放枪了。”

“怎么的?”

“万一东北虎到了湖那边,放枪还不暴露了么?”

“魁哥,你怎么怯了胆子?”石武自负地说,“暴露了又如何?他只好干看着哩。”

“小心没大错,听讲东北虎本事不小,点子也多。怕他不敢过草洼子?”

“他敢过,我石武才欢喜哩。”

“你欢喜?”

“嘿,魁哥,一枪穿两个人脑壳,比一枪穿两只野鸡子不容易些么?那种瘾头,保证赛过烧烟泡子!”

石魁不同他多说了。他站起来,找了根木棍子去拨那堆篝火。

“从今日起,你我两个轮转转在这里守望好湖那边。出不得错的。听见了么?”

“要得,魁哥。”石武拔出匕首,试了试刀锋,提过了那只死兔子:“你也太小心哩。照我看,东北虎这一刻恐怕还没有转出棋盘垭。”他冷笑了一声,“棋盘垭的弟兄要讲点情义,就莫打死他。让他到落雁湖来,吃我石家兄弟的火爆枪子!”

石魁忽地站了起来,两眼被烟熏得通红:“有力气,来吹火!混账东西!”

5.

石家兄弟在落雁湖对面烧野兔肉吃,却没料到刘玉堂己经率领小分队到达这里有多半天时间了。

落雁湖,是通向燕窝洞的第二道天险。刘玉堂走出棋盘垭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他知道这里是很难过去的,队伍一开到,便命令大家隐蔽休息。他自己带了几个骨干,潜到沼泽地旁,对那块有个酸溜溜名字的大草洼仔细地观察起来。

拨开眼前的芦苇,他看见了草洼子中一爿一爿的积水。近处,有一些长着西条细长脚的昆虫轻轻地立在水面上。还有一双褐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昆虫。那是一只硕大的癞蛤蟆。

往远处看,水面上也有一些表面似乎干涸了的泥地。面积不大,也不连贯。仿佛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片枯败了的荷叶。

整个大草洼子的表面,都有一层不知何年何月落下去的陈腐的树叶片,象一床巨大的、破碎不堪的棉絮,试图去复盖这漫漫的大草洼子。

“队长,你看见了么?”石匠指了指沼泽地的中心。那里有一排时断时续的窄叶草茎,一首向对岸延伸过去。看得出来,那是有人特意做的记号。

“那就是你说的路吧?”刘玉堂也看见了。

“是哩。很窄,一次只能走一个人。”

刘玉堂看得很仔细,“石匠,现在这条路被挖断了。那些草,是假象。下面有陷坑。”

“……是。”石匠也看出了破绽,“对面石家兄弟,也只管瞄这条路放枪哩。过不得。”

“哼!”田石头恨恨地说,“就只派两个人守在这里?这也太小看我们了。”

石匠笑了:“石头兄弟,你不晓得。这落雁湖,就是不派人守,也是过不去的。”

“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刘玉堂问了句。

“哦唷,队长,这两个人有本事。钻山豹的枪法还是他们传的哩。”石匠想了想,说,“那老大,听讲不想总在湾子里踩,他喜爱他的堂客哩。只那老二,裹紧了不让老大洗手。这两个狗日的,我都认得哩。”

刘玉堂看完地形,离开了落雁湖畔。他感到过沼泽地的困难绝不少于过棋盘垭。那地方还可以冒冒失失闯一下,凭机智凭勇敢,还能闯出来。这地方可不一样了。一步踏进去,立即会被污泥没了头顶。更不用说那边还有两名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了。

他在吃饭之前,召开了一个全体会议。他把全部情况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大家,最后动员说:“这场仗,靠大家想办法去打。怎样才能不陷进泥里去,怎样才能制服对面的石家兄弟,大家尽量开动脑筋。打落雁湖和打别的地方不同。不事先把办法想好,是不能仓促行动的。我相信办法一定会有的。俗话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嘛。”

开完会,田富贵单独到那草洼子边上去看了好半天。然后,他走回来,叫上了田石头。

“石头,你记得这一带有竹子么?”

田石头想了想,“有哩。来的路上,不是有好大一根根楠竹么?”他望着田富贵,不明白地问,“做什么?富贵哥?”

“不做什么。”田富贵不肯透露心中没有把握的事,“石头,同我去砍几根来。要得么?”

田石头似乎明白了,“你想出法子来了?是不是想扎竹筏子过去?”

“不是。这里浮不动竹伢子哩。”

“我也这么想过。”田石头也在一首动着脑筋,“我们船上的人,怕小伢儿落了水沉下去,经常给伢儿在腰上绑个大竹筒当浮筒用。富贵,你是不是想给每个人做个浮筒?”

“是么?……”田富贵并没有想到做浮筒,“做浮筒,那也要得。”他想了想,说,“我想的,是另外的法子哩。”

“另外的么?讲讲看。”田石头很有兴趣地追问道。

“石头,我看见那草洼子面上,有一片荷叶。那上头歇两只岩蛙子也不沉哩。”

“那,你是想……”

“我讲不好。”田富贵催促石头说,“你同我去砍竹子来。那东西易得做。做好了,我们试试看。要得么,再告诉队长。好么?”

“好!走起!”

他们俩便急急地去砍来了几根大青竹。田富贵一把篾刀使得很神奇,三下两下就把竹筒子剖开成竹篾条子了。然后,他又飞快地把那竹蔑条子破得薄薄的。他的一双手长满了厚茧,却灵巧得令人惊叹。不久,他便用蔑条子编织成了一个比斗笠还要大得多的竹蔑圆盘。样子很像晒东西用的竹筛,只是比竹筛编得还要细密些。

“富贵哥,”田石头没有看明白他的意思,“这做什么用?”田富贵站了起来,“我讲不好。石头,去试试。”

“去哪里试?”

“草洼子边上。”

田石头十分疑惑地随他到了草洼地边上 。这个地方苇草很高,很隐蔽。

“石头,你替我拉好绳子头。”田富贵将一根麻绳捆在自己腰上,“看我要沉了,你就赶紧拉我起来。”

他捆好绳子,拿起那只竹蔑圆盘,走到草洼子边上,将圆盘扔到了污泥面上。

“富贵哥,你要下去?”田石头明白了他的意图,“那圆筛子也站得起人么?”

田富贵没有太多把握,“试一试就晓得了。石头,挂好绳子头。”

他刚要下去,田石头急忙拦住了他:“富贵哥,要试,应该是我去。”

“怎么的?”田富贵问。

“我是属龙的。”石头很有把握的说,“做手艺不如你,水性好哩。淹不死。”

“莫讲这些。哪个去都一样哩。”

田石头故意很着急地说:“那要不得的。你身子重,沉下去,我怕拉不起。还是我去。我身子轻哩。”

田富贵心里憨实,想了想,便依了他。他一边替田石头系麻绳,一边交待说:“石头,踩上去的时候,试着一点。力莫下猛了。觉得那东西承不住,就快些喊我拉绳子。”

“晓得的,富贵哥。”

田石头走到草洼子边上,用脚去探了探那篾盘子。他看见篾盘子边上渗上来一些泥水,便说:“不行哩,富贵哥。我只轻轻踮了一下,水就浸过来了。”

田富贵也在出神地看着那篾盘,也看见了浸上来的泥水。他估计这办法看来也不行,却又不甘心。

“石头兄弟,……你还是站上去看看。要得么?”

“还上去?”田石头有点胆怯,“怕不行哩。这污泥,又臭又稀,只怕会闷死哩。”

田富贵不好勉强他,便有点失望地说:“那就……起来吧。石头。”

田石头其实也不甘心。说是说怕陷下去,却冷不防一步又迈上了那竹蔑圆盘。

田富贵吃了一惊。他看见田石头上去得太猛了,又不打个招呼,万一出了事是很危险的。他于是赶紧拉住了绳子头。

“石头,不沉了么?”他这话问得多余。石头站上那圆盘之后,分明没有陷进污泥里去。

石头也觉得脚下很稳实,还在上面使劲跺了跺脚,蔑盘再也不往下沉。

“咦!富贵哥,不沉哩!”他这才高兴起来,“要得!这法子蛮好!富贵哥!”

刘玉堂得到报告之后,亲自到草洼子边上看了那个试验。他还自己踏上竹圆盘,在沼泽表面体会了一下。

“太好了!富贵同志!”他非常高兴,“想不到你的篾刀在关键时刻真起了作用啊!好极了!这个作用,其他武器是起不到的。”

“队长,一人两个竹盘子,就可以过这落雁湖哩。”石头己经想好了办法,“两个盘子轮换用,有路没路,都可以过去。走平地一样理。”

“好。富贵,辛苦一下,赶紧编竹盘子。”刘玉堂想不到这么快就解决了在沼泽上行走的困难,便兴奋而又感激地对田富贵说:“人手不够,我再派。”

“不哩。人多帮不上手。”田富贵想了想,“还让田石头同我去砍几根竹子来。别的就不要帮了。”

这边正高兴着,田秀姑却有几分焦急地过来找到了刘玉堂。

“队长,石匠去哪里,对你讲过了么?”

“嗯?”刘玉堂有点意外,“不知道。他没对我说过。怎么啦?”

田秀姑更加着急了:“怪哩!他先前对我讲他有个绝好的法子。我问他,他不肯讲。这半天,到处也找不到他了。不得出事么?”

刘玉堂想了想,“会出什么事呢?”他也不放心了,“分头去找找看。尽量别出意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