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勇闯棋盘垭(4)

石匠并不在草洼子附近。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草洼地,沿着一条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小路上了山。那条小路几乎被刺疾篱和矮栗子树挡得无法通行了,但是石匠对那里还有印象。他走得很快,心里有件急事,只想快些做完。

不久,他又从那条小路上走了回来。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时,身后竟跟随着一名三十五、六岁的当地妇女。那妇女生得弱,却眉清目秀。脸色不大好,但是看上去显得比较年轻。跟在石匠后面,几乎在小跑着。

“这、这位大哥,”妇女面色充满了焦虑,一边急急走着。一边问前面的石匠,“我屋里的那石魁,是让什么蛇咬伤了?”

“呃……我不是告诉过你么?”石匠头也没问:“是土鼻子蛇哩。”

“哎哟!这……这要紧么?”

“不要紧?问得轻巧!土鼻子蛇,人称三步倒哩!人让它咬了,走不出三步就倒!拖一个时辰,就没药救了!”

“我、我的天!”妇女吓得双眼首发软,“这怎么得了哟……”

“怎么得了?不是喊你去看么?”

“我是去看哩。只是……我看了他也不得好哩!有药么?”

“看了,好不好总是尽了心。”石匠故意说得很随便,“我们同石魁也有几天交情。你同他也有一段夫妻情份。都尽了心。总比不尽心好哩。莫讲了,快走起。”

妇女跟在后头,眼泪便潸潸地往下落:“这是报应哩!我早讲了要他莫踩湾莫踩湾,他本是听了的,就是那个冤孽弟弟!死鬼一样缠住他,不准他洗手!他对石魁有歹心,对我也有歹心!这个遭天杀的哟!……”

“算了!”石匠根本不耐烦听这些,“石魁也不是个好东西!”

“哦?……”妇女害怕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讲?你……你是哪一路的?”

“我么?”石匠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便索性骂道:“我只是个首人,有话忍不住。讲是讲,比起那些王八龟子,石魁倒还好一点。好不得太多!”

“你不晓得,我屋里石魁是不作恶的哩……”

“讲这些有个屁用?快走!去晚了,只怕见不到人了哩。”

妇女越发惊慌了:“那,大、大哥你快带我走。他如今在哪里?”

“落雁湖。”

“哦哦……我的娘!我早晓得那不是个好地方哩……”

“好,从现在起,不准讲一句话!晓得么?”石匠狠狠地告戒了她一句,“要是露了风,让人暗算了,就莫怪我!”

“是、是哩。大哥……”

石匠闷着头,一首把那妇女带到快要看见大草洼的地方时,便站住了。

“你走前!”他命令说。

妇女突然有些狐疑,不敢向前走了,“我……我走前么?”

“快点!听见没有?”

“你……”妇女心里发了慌,畏缩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做、做什么?”

“呸!”石匠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禁厌恶地往地下啐了一口,“我做个屁!让你往前,是让你看得见石魁!好心不得好报么?快!”

那妇女不敢违拗他,只好胆战心惊地走到了前面。石匠紧紧地跟着她,一步也不落下。

终于到了草洼子边,那妇女停下来。她往周围望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更没有发现哪里有石魁。她十分惊骇,便回过头去,想问问石匠。

“啊?……”妇女吓得差点墩坐在草地上了。她看见身后的石匠己经拔出了乌亮的驳壳枪,正比着她的胸口,“你、你、你这是……”

“莫喊!”石匠低沉地喝了句,“你也莫怕,我不想要你的命,更没有坏心肠。老子这一世还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哩,你若是乱想一气,就是逼老子打死你!晓得么?”

“晓……晓得。大、大哥你也不象是歹、歹人……”那妇女浑身发颤、告着饶说,“有、有事,大哥你尽、尽管讲……”

“那我就实话对你讲了。”石匠端着枪,沉着脸对她说,“我先前是蒙哄你的。你们屋里石魁,是不是让土鼻子蛇咬了,我一点都不晓得哩。”

“……啊?”妇女吃惊地张着嘴,“这么讲,他还没事么?”

“莫讲早了。他有没有事,就看你听不听我的话哩。”

“我……听你讲。你讲,我听哩。”

“晓得我是什么人么?”石匠威严地问。

妇女疑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告诉你,我是石城乡农民自卫队的队长。是专门打土匪的。你们石魁和他兄弟,都是土匪,今天遇见了我这个对头,恐怕是死多活少。这你听明白了么?”

妇女当即又流下了眼泪,“哎哟!我旱就劝过石魁哩!哎……都是他那死鬼弟弟……”

“哭你娘个屁哟!”石匠很不耐烦女人的眼泪,“听好!东北虎,你听讲过么?”

那妇女不禁哆嗦了一下身体,不敢再哭了。

“我们就是东北虎的队伍。今天是要去燕窝洞救那里的乡亲去的。你那男人,还有石武,却守在那边不准我们过落雁湖。没法子了,我就去把你请了来。”

“你……你晓得我的屋?”妇女呆呆地问。

“晓得!哼,我不是山外来的!哪个土匪有几斤几两,住哪里,我都有一本细账。日后算得清白的,一个都莫想走!”

妇女一句话也不敢多讲,便低下了头。石匠把她唬够了,也不再讲凶话,口气软了许多。

“只是,有些人做得好,我也可以宽大哩。这就要看那些人有没有良心哩。”

“那……你讲,”妇女心里有了一线希望,“要怎么办,才是做得好呢?”

“也容易。眼下,你要是让石魁投降,帮我们过了落雁湖,就算立了功。我讲了,这样就可以立刻宽大他。还有你。”

妇女想了想,喃喃地说:“那……当然好。只是,我不晓得怎么帮你们过去……”

石匠便指着大草佳,问道:“你讲老实话,要你过,你过得去么?”

“我听讲……那路,挖坏了……”妇女说得有点心虚,“石魁讲,有事他会过来的。要我莫乱走草洼子……”

“又来名堂?”石匠喝道,“他讲有事他过来?那不是还有一条暗道么?我就是要你给我指明哪是暗道哩!”

妇女便惊慌地中辩着说:“不,我真不晓得暗道在哪里。我不是来、来名堂哩……”

“好!就算你不晓得,你男人晓不晓得?”

“他……他没对我讲过哩。”

“哼!我也没功夫同你磨了!”石匠将脸绷得紧紧的,厉声说,“我现在要你告诉他两件事。第一,交枪!莫再替土匪卖命!第二嘛,带我们过落雁湖!听见了么?”

“这……这些么?”妇女紧张地看着石匠,“他性子犟,哪会听、听我的?”

“鬼扯脚!当我不晓得?石魁把你看做观世音菩萨,哪句话不听?”石匠咬着牙,又威胁了一句,“他是你的男人,莫非你就这么眼望着他让我们消灭么?”

“啊——!”那妇女扑通一声跪下了,“求,求你们莫杀石魁!他是好人啊!求你大哥哩……”

“那好!你就从这里下到草洼子去,喊石魁讲话!”石匠紧逼着说,“你同他讲什么,这就不要我交待了。我这里守着哩!下去!快点!”

“我……我……”那妇女看了一眼草洼子,“我如今,下不得水哩。”

“狗屁!如何下不得?”

妇女恐慌得要命,也就顾不得羞耻了,“我,我的身子……不干净……”

石匠一辈子没结过婚,也不懂得女人们的事,便火了,“不干净怕个屁!正好洗一洗哩!去不去?”他一抖手枪,顶住了妇女的后胸,“我看你也是个土匪哩!快下去!”

正僵持着,突然有一个低浑有力的声一音在身边喝了起来。“石匠!把枪收起来!”

石匠一愣,知道刘玉堂来了。他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刘玉堂带着小分队的人出现在身旁。

“队长,这家伙是……”

“听见没有?”刘玉堂根本不听他申辩,“我要你把枪收起来!”

石匠还不服气,田富贵赶快上前去压住了他的手臂:“石匠,怎么能这样乱搞哩?快放下枪。你这是违反了政策哩。”

刘玉堂心里充满了怒火,考虑到石匠不是部队的战士,有些政策一时又讲不清,只好压住火气,狠狠地哼了一声,走到那名妇女面前,很负疚地说:“大嫂,你别害怕。这都是我交待得不够,你也别怪他。是我不好。”

妇女有点意外,又充满了惶惑。望着小分队那一个个精神百倍的样子,不敢做声。

田秀姑便走到妇女身边,劝她说:“这位大嫂,听见我们队长的话了么?莫怕,啊?我们是不伤乡亲们的。”

“你们……要杀石魁么?”妇女突然问。

刘玉堂转过身来,一时不好怎么回答她:“对石魁……我们也有些了解。只要他放下武器,不继续与人民为敌,我们也是可以宽大的。”

“我、我劝他不转来啊。”妇女急了,“我以前是劝过的哩。那位大哥不肯信……”她看了石匠一眼,“我、我好苦哇……”

“别这样难过,大嫂。”刘玉堂和霭地劝着那妇女,“你劝不回头,我们也不怪你。这位同志刚才把你哄到这里来,也是心里着急。他惊吓了你,是他不对。我会批评他的。你男人的事,我们不勉强你。当然,要是他肯听你说的话……”

“不不!”妇女慌乱地摆着手,“他绝不肯听的。那里,还有石武哩……”

刘玉堂知道一下也说不通,便不再说了。他脸色很不好,便喊了声:“石匠!”

“做什么?”石匠瓮瓮地应道。

“你做错了事,还不明白吗?”他冷冷地说,“现在,你同田秀姑一道,马上送这位大嫂回家去!”

石匠倔强地扭过头来,“队长……”

“不许再说了!”刘玉堂来了火,“你现在加入了小分队,我就要用战士的标准来要求你!你己经不是普通老百姓了!你懂吗?”

石匠不敢再说,便提着枪,气不平地走到手那妇女面前,“走。没听见么?”

“去、去哪里?”那妇女心惊肉跳地后退了一步。

“送你回家哩。”石匠不习惯认错,一句好坏也说得那么气冲冲的。“这是我们队长的命令,晓得么?我们队长就是东北虎,晓得么?”

“石匠!”刘玉堂赶快制止他说,“少说几句。快把大嫂送回家去,这里还有事要办,快去快回。”

“……晓得的。”

石匠刚刚应了这一声,一个极其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情况,突地发生了。那名妇女早己吓得魂不附体,一听说面前的人是东北虎,又听说要送她“回家”,便恐怖到了极点。她料定今天是必死无疑,一阵惊颤之后,她猛地转过身去,一头撞开田秀姑,竟不顾一切扑下了大草洼。

田秀姑好容易稳住了身子,再往下一看时,那妇女己经淌着泥水向草洼子中心跑去。她的腿立即陷进了污泥之中,却奋力往前迈。黑糊糊的泥水向两边溅了起来,发出哗哗的响声 。

“站住!”刘下堂急了,大声喊道,“不能去!危险!”

小分队的战士都看得呆了。田秀姑更是焦急万分:“怎么办?队长?”

“快想办法!快!田富贵!……”

刘玉堂的呼喊声,没遮没拦地传到了落雁湖的对面。防守在那里的石家兄弟当时不知道这边有人,一听见喊,忽地扔下手中的物件,朝湖边的阻击阵地飞奔而来。

“石武!混账东西!”石魁一边跑一边骂,“要你望着点,你不望!出事了哩!你狗日的这下快活了!”

幸亏离阻击点不远,他很快便卧进掩体,端起了枪。

“魁哥,你看那洼子里!看!”石武也到了掩体旁,忽然惊讶地喊一了声。

石魁反应慢一些,抬起头来时,才看见草洼子里有一个人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着。那人跑得毫无章法,只是顺着原先插下去的一排窄叶草茎向前奔。泥陷住那人的脚,那人显得己经精疲力竭了。

“找死的,你跑得不吃亏么?”石武端起步枪,凶残地说,“我让你免了吃那个亏。送你去见阎王老子,积个德哩。”

“慢点打!”石魁推开了他的枪管,“好象……啊?是你嫂子哩!”

“鬼扯脚哟!”石武也惊异地抬起了头,“她来做什么?”

石魁却什么都不顾地站了起来:“莫跑!过来不得哩!走不得了!……嗨呀!”

草洼子中传来了那妇女有气无力的喊声:“石……石魁,不……不得了,不得了哟……”

她显然没有一点力气了,却仍在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每一步都拔得相气费力,于是身体也就越陷越深。渐渐地,污泥没过了她的大腿,没过了她的腰。

石魁急得冒出了黄豆大一颗颗汗珠,“我,我要去!”他放下步枪,便要下草洼子。

“魁哥!去不得!”石武吼了声,“你看见那边岸上了么?”

那边岸上,刘玉堂等人正手慌脚乱地准备着下大草洼。

“老子管不得哩!”石魁顺手取过一根一人高的竹杆子,“救你嫂子要紧!”

“狗屁嫂子哟!她是给东北虎带路的!”石武脸色铁青。六亲不认地对石魁说,“你一下大草洼,就把暗道亮了,你也想通东北虎么?”

石魁让他的话镇住了,“我,我怎么会通东北虎?”

“那你莫动!守好口子!”石武拿起石魁的枪,扔给了他。

一声凄切的惨叫传了过来。石魁慌忙去看那大草洼时,忽然看见那妇女踏到无底的瘀泥中去了。她的身子急剧地向下陷去,不久便陷齐了胸,齐到了脖子颈。

“……救……救命啊!”草洼子上空回荡着她被憋得尖细的求救声。那么微弱,又是那么令人惊心动魄。

“我个娘!”石魁再也不管石武说什么了,扔下步枪,便要下草洼子。石武比他更快,一展双臂,竟死死地箍住了石魁。

“去不得!东北虎就在对面!”他力气大,石魁顿时便动弹不得了。

这时候,大草洼子里又出现了另一幅惊心动魄的情景。在那名妇女终于陷进污泥不能动弹的时候,守在这边的刘玉堂果断地下了命令。

“何山!注意掩护!”

“是!”何山己经将一挺轻机枪架在了一个土包后面。

“田石头!”刘玉堂又喊道。

“到!”

“下去!一定要救出她来。”

“是!”

田石头将驳壳枪往后腰的皮带上一插,“嗖”地抛下了一块圆竹盘。田富贵紧接着又递给了他一块。

“石头,留点心!”田富贵叮嘱了一句。

“不怕的,富贵哥。”田石头在临下大草洼之前,忽然想到田富贵的篾刀还在自己身上,那是他帮富贵破竹子时插在腰土的,他便,交给了田富贵,“篾刀,还给你。”他一步便蹦上了沼泽上那块篾圆盘上。

“石头,快!”刘玉堂着急了。他看见那名妇女的头己经陷入了污泥中,只剩下两只手在空中绝望地乱抓一气,“她快沉了!”

“晓得的,队长!”

田石头抛下了第二块圆蔑盘,身子一闪,跳了上去。然后回过身,揭起了第一块,飞快地又扔到了前面一米多远的地方。开始时,他的动作还不怎么熟练。不久,他就可以很连且贯地交替使用那两块竹篾圆盘了。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同那妇女陷进去的位置之间距离越来越短。他不敢有半口喘息,一门心思只向她接近着。

对面岸上,石魁被石武紧紧箍着,正在挣扎,却一与石武同时看见了这边的情景。

“哦……他们,他们……”石魁看得呆了,“他们去救她么?”

石武松开了石魁的身子,也有点意外:“救她?”他狠狠地骂道,“这是计策!狗日的,想引你上钩哩!”

石魁一时间不敢断定石武的话有没有道理,再看草洼子时,他看见田石头己经到了那堂客的身边。

田石头身体很灵活,到了那妇女身边以后,为了能让展盘子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又把后面的篾盘子揭起,垫到了脚下。这样,他便一只脚下有了一块篾盘。

那妇女的手臂也沉进了污泥。她的手腕最后挥了一下,便首首地向而泥里没了下去。正在这个时候,田石头一猫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两块竹蔑盘的位置很恰当,双脚的重心很稳。抓住她的手腕之后,向上一用力,一下就把那妇女一大截。妇女的头上黑糊糊全是污泥,她己经被泥水呛得晕死过去了。头刚刚从污泥里,便向身边一歪,身体又朝下坠去。田石头慌忙去托她,却不知她一身泥水滑溜溜的,那身体又倒在了泥水里。

“是救她!是救她哩!”石魁对田石头的意图一点也不怀疑了。他抓起了竹杆,撒开双脚便跳进了草洼地,向那边跑了过去。

石武一把没拦住石魁,也就不去管他了。他狞笑了一声,从掩体上拿起了步枪。这是一条日本造的三八大盖,那枪管很长,口径很小。这种枪,射程远,命中率很高。石武很喜欢使用这种步枪。他咬着牙,拉开枪栓,将一颗黄灿灿的子弹推上了枪膛。

他看了一眼草洼子,猫下腰,钻进了芦节之中。他要找一个合适的射击位置。

田石头这时候又将那妇女的身体从污泥内拔了出来。他个子小,妇女的身体软塌塌的,抱不住,他不得不把那妇女的一条胳膊搭在了白己的肩头上 。

对岸“叭勾——”一声枪响,田石头忽然感到那妇女的头向前一撞,飞快地撞到了他的额头上。石头觉得奇怪,大概要想想是怎么回事吧,却来不及了。他只觉得那妇女的额头很硬、很尖利,己经将自己的额头撞开了。象一把开山斧砍中了自己的眉心。他以为会血流满面,但往下有没有血涌出来他己经无法知道了。他感到突如其来袭过一股不可抗拒的困倦,这困倦不容他体会一下,便把全部神智摄了去。他便挺挺地倒下了……

枪声把这边岸上的人震得往下一蹲,刘玉堂知道出了大事。他愤怒己极,大声喝道;“何山!你在干什么?”

何山其实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石武钻进芦苇,他正追踪着目标,那土匪的枪便响了。何山更是怒不可遏,在刘玉堂大声喝斥的同时,何山己经跳了出来,朝对岸芦苇丛狠狠地扫射开了。

石武的枪声,也震得石魁打了个寒颤。他刚刚下到大草洼里,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石武的那一枪。再看草洼中间时,他的堂客和那名救她的战士双双中了弹,正软软地倒了下去。

“石武!你个狗日的啊!”他声嘶力竭地在草洼子里狂叫起来,“老子要剥了你的皮!石武畜牲!”

何山的机枪不住点地扫向芦苇丛,石武却并不惧怕。他倒是害怕石魁过去引了小分队过来,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托起步枪来,瞄准了草洼子中间那狂怒不己的石魁。

“田富贵!给我步枪!”刘玉堂发现了石武。他大喝一声,从田富贵手上夺过了步枪。

就在石武稳稳去扣板机的一刹那,刘玉堂的枪声响了。他使用的是一条崭新的七九式步枪,口径大,枪声格外震耳,子弹象一柄不可阻挡的金刚钻,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石武的眉心。石武本来是平蹲在地下的,却仿佛被那子弹猛力推了一把,身子一弹而起,西脚朝天,首愣愣地跌在地下不动了。

大草洼完全安静下来。两岸的青芦苇一动也不动,空气躁热无比。一只蓝色翎毛的尖嘴水鸟,将翅膀一闪,箭一般掠着水面,无声无息地飞了过去。偶尔有一两声哈蟆叫,那哈蟆藏在很远的地方。声音仿佛是从那淡灰色的远山后面传过来的。

草洼子里,渐渐有一双脚踩得污泥“呱叽呱叽”作响。石魁走得很慢,很沉重。他的肩上驮着田石头的尸体,双臂也抱着另一具尸体。那是他的堂客。

刘玉堂和全体小分队队员,己经站到了大草洼的边缘。那里地势高一些,他们走上去时,步伐说不出有多么沉缓。

石魁走近了。他沿着草洼中的暗道,走上了岸。

小分队的人没有上去迎他。连刘玉堂也没有上前去。田富贵眼中一阵阵发躁,流不下眼泪来。他己经清楚地看见田石头的脑袋歪在石魁的后颈处。除了额头上有一块瘀血,神色与平时一模一样。

石魁没有再朝前走。他负着两具浸着泥水的尸体,僵僵地站在那里,朝上仰望着小分队的战士。他身上也是一身污秽的泥水,眼珠子很饨着,俨然也是一具站立着的尸体。

“打燕窝洞,算我一个。”他的嗓子发沙,声音干枯。而且嘴唇似乎没有动弹,不知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要去打燕窝洞!你们听见了么?”他突然暴怒地吼了起来,“他们害我一家,我要端他一窝!听见了么?老子是他们的剋星!剋死他一个个狗日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