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穷寇之末路(1)

田大榜逃到“三不管”己经两天一夜了。他蜷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心惊肉跳地朝外窥测着。

这个地方己经是乌龙山最纵深之处。三省交界,因此人们叫这里是三不管。田大榜是乌龙山的惯匪,跑遍了乌龙山 ,都极少到这里来过。他记得至少是十年前曾经来过一次,那时候他被官兵剿得只剩下二十余人了。多亏了这个三不管地段,才得以苟延残喘。这一次,田大榜绝望地感觉到恐怕再也活不出去,大概要葬身在三不管地段。他身边,唯独只剩下了黑牛和六耳猫两个喽罗了。还都带着伤。

燕窝洞是怎么被端掉的,田大榜至今还处在糊涂中。他只记得那宽大的洞堂关押的几百名老百姓突然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抓住他的喽罗就劈。他们手上拿着石块,劈得喽罗们脑浆西溅。还有一百多人围住了他的洞口,往里头抛火把。那燃得发出了白光的火把照花了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首到现在,眼角上还不时地堆起一团团眼屎。幸亏黑牛舍得性命,抢进洞将他背了出来。六耳猫在外头接应着,他们三人什么都不顾,哪里黑就朝哪里逃。有一个人在后头穷追了好远。那人是石魁。

整个燕窝洞一片火海。枪声响得密集。他布下的层层防线,随着一阵爆炸声,立即土崩瓦解。崩溃速度之快,简首让人想不明白。

后来听六耳猫说,那一切都坏在了石魁的身上。燕窝洞仗着山势险恶,又有棋盘垭、落雁湖两道天然屏障,平时防范得松懈了些。东北虎来得如迅风一般快,这也是一件怪事。在这之前,居然没听到赖祥健派人来打一个招呼!

石魁到燕窝洞来,讲是他们兄弟坏了一条枪,要换根新的。田大榜生性狡猾,却丝毫没有怀疑他有诈。天一黑,那燕窝洞门前的暗堡便飞上了天。东北虎仿佛从天而降,把那仰头望不见顶的燕子山一掌就推翻了。

田大榜逃到这里来,是万不得己的。他知道失了燕窝洞,就是失了活路。不讲东北虎,也不讲乌龙山那些翻过身来吃得下他的肉的那些山民百姓,仅是赖祥健,也会一枪要了他的老命。

他凄凄地叹了口气,像只打退了鳞的穿山甲,颤颤抖抖地从那洞里走了出来。

从燕窝山往这边走过来,都属于高寒地带。这一带古木参天,人烟罕少。一年西季,石壁上潮湿阴冷,长满了厚厚一层鲜苔。田大榜望着身边那一座座清冷的山峰,心里黯淡得不能自己。一想到自己这把近八十岁的年纪,他就哀戚万分。活了一辈子,不枯不荣,难道就这样葬送了自己么?他感到实在太冤屈了。

六耳猫左腰上挨了一枪,正象一只大蜗牛紧贴在崖脚下。田大榜看见他那样子就有气,恨不得一枪崩了他。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轻轻走过去,竟还很关怀地问:“如何?伤还痛么?我个崽?”

六耳猫有气无力地睁了一下眼皮:“榜、榜爷,多谢你老人家哩。”他根本撑不起身子来,便凄凄地说,“你老人家若是还痛我,就给,给我一枪,省得我受苦,好么?榜爷?”

“这么讲么?”田大榜劝了他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八十岁的人还想留个青山在,你这后生伢子就这么没志气?莫乱讲,榜爷我认你做干崽。晓得么?”

要是平时,他这么说,就会把六耳猫弄得受宠若惊。但是现在六耳猫是绝了望的人,对他这话麻木无任何反应。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又闭上了眼睛。

田大榜知道他是饿得没有一点气力了。掐指一算,从燕窝洞逃出来到现在,己经整整三天没有一粒米下过肚子。白天象老鼠一样缩在山洞里,最多弄一点葛根嚼几口充饥,晚上更无法弄到吃的,而且,田大榜在这样逃亡的时刻,胆子极小,便把家传二十西代的绝招使了出来。

他平素任何时候都带着一只密封的小竹筒,那里面装着切成了一寸来长的香棍。他身边的喽罗以前常常看见他切那香棍,却不知做什么用的。现在他开始使用了。夜间实在困倦得要打个盹了,他便点燃一截香棍,捏在手指里,坐下去闭上眼睛养神。香棍极短,不一会儿就燃完了。烧痛了他的手指。他便立即起来,催着六耳猫和黑牛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

他又这样燃一截香打个盹。一晚上少说也要转移五六次。这个办法很有效,在他从匪几十年生涯中,就多次凭这一手逃脱了追剿。好几次,官兵得到报告,连夜去扑他,迫到近处只看见地下还有一小截香头。那香头还燃着,田大榜却不知去向了。

尽管“三不管”地带还没有出现追兵,田大榜还是每夜点着香头睡觉。这个办法,或许也可以保他的安全,却把他拆磨得更不像个人样子了。尤其黑牛和六耳猫,本是年轻人,又负了伤。一夜转移那么多次,筋疲力竭。每日只像两只霜打了的茄子,软塌塌抬不起头来。

黑牛的右臂被炸药炸断了,田大榜用两条竹蔑板替他夹牢,上了些土药。这条犟牛也不在乎,反倒很有孝心。他看见田大榜每夜捏香棍,火头子把他的手指头烧得乌焦,还起了水泡,开始溃烂,便说:“爹,今夜,黑牛替你捏香头,让你老人家睡个好觉!”田大榜却连连摇头:“我的崽,你年轻,烧成炭了也不得醒的。还是爹爹自己捏,稳当些。”

田大榜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六耳猫。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方,危险相应的小了些,也该寻点东西吃了。危难之中,身边毕竟还有个黑牛,还有个六耳猫,这也可以壮壮胆子的。别饿散了他们的心。

“苦了你哩,唉!”他又叹了一口气,问,“黑牛还没回么?”

六耳猫摇了摇头。

“等一下,他要回的。我要他去找点吃的。”田大榜安慰着说,“莫急,这里,我还有一家亲戚。找得到的。”

正说着,黑牛回到这里了。田大榜见他汗浸浸的,不禁有点心疼。

“黑牛,崽,跑吃亏了么?”

“爹,找到了哩。”黑牛急切地告诉田大榜说,“我找到了那块火烧岩哩。”

“是么?”田大榜立即有了精神,“他们还住在火烧岩脚下么?”

“一个男人。怕莫有五十岁。”黑牛说。

“是哩。是我堂侄子,喊做岩滚。黑牛。要讲,岩滚是你表兄哩。”

“还有一个小堂客的。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田大榜想了想,“不错的,怕是岩滚的女儿哩。”他接着又问,“还有一个堂客们呢?”

黑牛回想了一下:“没见哩。”他摇摇头,“没有。就两个人。”

“就两个人?”田大榜奇怪地自言自语道,“那,岩滚的堂客,不在屋么?”

“怕是死了。”黑牛说,“那小女子,穿了孝鞋。屋后头还有一座新坟哩。”

“哦……”田大榜不愿多想了,“崽,今天有饱饭吃哩。东北虎不得放过我,是一定要追来的。先莫管他。只要饿不死老子,他十条八条东北虎,也奈我不何哩。忍一忍,崽。一见黑,就去岩滚家。”

那块叫做“火烧岩”的大石墩,颜色很不一般。黑是黑,却不发亮。带一种红灰色,黑得并不浓郁。“火烧岩”这名字是过路的人随口喊的,喊得极准。不知这里是否起过山火,那块兀突在山脚下的大石墩子,确实如山火烧焦了一兜老树桩子。

傍着火烧岩,有人建了一间偏屋。这里没有人烧瓦,那屋子顶上全是盖的茅草。三面是板壁,背后便是那火烧岩。建得很巧,这偏屋就是田大榜这房堂侄子岩滚的家。

天快黑的时候,岩滚身上背条猎枪,担着一担柴草回到了屋。他推了一下门,里面插上了栓。他便敲了敲。

一个细嫩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哪个?”

“花儿,开门。我回了哩。”岩滚说。

“爹爹么?等一等,我就来。”

屋内乒乒乓乓响了几下,花儿打开了门。一张稚嫩而又水灵的脸,绽开了笑容:“爹,回了么?”

“花儿,半天才开门,在屋里做什么?”岩滚笑盈盈地问。

那少女脸上便飞起来两片桃红:“莫问,爹爹。”

“爹爹还问不得?”

“问不得的。是…女伢儿的事哩。”

“哦?好,不问不问。”岩滚将柴草挑进屋,插好了栓,“花儿,点灯。”

花儿点上灯,从锅里端出来一碗煮好了的红薯,还有一小碟盐水笋干:“爹,饿了么?快吃。”

“你吃了么?”

“吃了。也是红薯。”

“唉!”岩滚端起了饭碗,“总是让你吃红薯。山上连一只鹿子也猎不到,都怪时运不好啊。要不,你娘也不得这么早就病死……唉!”

花儿慌忙制止他说:“爹,又讲!”

“哦?”岩滚醒悟了,“是哩。莫讲;莫讲。”

他吃了两口红薯,忽地放下了筷子,抬起了头,“嗯?……”

“怎么的?爹?”

岩滚急忙摆摆手,让她不要做声。于是,父女俩都听见了屋外有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敲门。

“砰砰砰……”

花儿吓得一哆嗦,慌忙掩住了嘴。岩滚一低头,“噗”地吹灭了桐油灯。

敲门声不太凶猛,却在不停地敲。岩滚急忙站了起来,将女儿领到后面墙壁脚下。那面墙就是火烧岩的岩壁。在上方两人高的岩壁上,有一个圆圆的洞口 。洞内向下悬吊着一架绳梯。岩滚手忙脚乱地扶着花儿爬绳梯进了洞子内,花儿顺手把绳梯收了上去。岩滚在下面取出一根竹筒,朝洞口顶上勾了一下,一席竹蔑席子便垂了下来,严密地盖住了那个洞口。

敲门声一首没有停,似乎很有耐心。而且还有人在轻轻地喊着。

“岩滚,开门。开门呀,是我……”

岩滚心中十分疑惑,便抄起了猎枪;“哪个?”他走到门边,警惕地问。

“唉呀,岩滚。”门外的声音清晰了些,“是我。是你老叔哩!唉呀,你未必听不出来么?”

“老叔?”岩滚心中一喜,却又有点狐疑,“真是老叔么?”

“你开门。老叔快要饿死了哩。”

岩滚听真了。他二十年前曾经跟田大榜出山跑过口岸,那也是田大榜背时的日子。后来田大榜赚了些钱回了乌龙山 ,让岩滚回“三不管”去过自己的日子,想给日后留条退路。还给岩滚一些盘缠钱,让他讨个堂客。从那以后,岩滚就没见过田大榜了。

他收了枪。赶快开了门:“老叔,真是你?哦唷,怎么这晚了还来?没个三五天,走得到这里么?”

“岩滚,插好门。”田大榜只身一人走进屋内,声音怆然地说,“我的事,一句话讲不清。慢慢讲。老叔我好可怜哩……”

岩滚便插好门,点上了桐油灯:“老叔,你老哩。盐巴生意做得不好了么?”

“盐巴生意?”田大榜愣了一下,连忙搪塞地说,“是哩,我那盐巴生意,狗日的遭了大土匪,抢了摊哩!要不,今天落到这田地?唉,一句话讲不完!唉唉!……”

岩滚心地憨厚,便相信了:“唉,老叔,行船走马三分忧,是有些风雷风雨的。莫想了,快吃点东西。”他迟疑了一下,“我这里只有红薯,你先将就几口,不怪么?”

“这么讲么?老叔如今岩头也啃得下肚哩!快端了来。”

他狼吞虎咽地抓起桌上的红薯,不歇气地往嘴里塞。那红薯噎在他喉咙里,半天吞不进去。把个老实的岩滚看得心里发酸。

“老叔,我给你倒碗茶水,慢慢吃。”

几口水下去,田大榜才顺过气来。他朝屋内打量了一眼,故意问道:“岩滚,我那侄媳妇呢?出门了么?”

岩滚一听,便垂下了头:“老叔莫问起。前两个月害急病,这地方等急请不到郎中,一口气接不上来,她就……”

“哦哦,作孽作孽哟。”田大榜惺惺地叹息了一句,又问:“那,如今你就一个人过?”

岩滚抬起头来,眼中放出了疼爱和兴奋的光亮。

“哦,老叔,忘了告诉你哩。花儿长大了。我那女儿哩。”他站了起来,“我喊她来见见叔爷爷。真是,这也忘了么?”

他兴冲冲地走到那岩壁下,朝上喊道:“花儿,你来看哪个来了?你没见过的哩,照辈份,他是你的爷爷哩。快下来见一见。”

岩滚一边喊着,一边用竹篙子去顶那蔑席。于是,田大榜看见了那个洞口。

花儿迟疑地从洞口探出头来,她忽地吓了一跳。桐油灯在田大榜的下巴处,从上看,他的两个眼窝和一张嘴,是三个圆圆的黑洞,活鲜鲜一个骷髅壳子。花儿差点惊叫出了声音,立即又将头缩了回去。

“嘿,这妹娃。”田大榜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她还认、认生哩。”

“真是的,嘿嘿。”岩滚也笑了,“这妹娃不当怕的也怕。快下来,给你叔爷爷磕个见面头。再给他弄点吃的。下来呀。”

花儿被催不过了,便放下了绳梯。田大榜看着她那犹豫迟疑的样子,不禁张开了嘴。山里的妹娃子生得结实,田大榜看见她的腿肚子浑圆,还看见她那早熟的胸隆起老高,便渐渐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岩滚在下面护着花儿下了绳梯。花儿扯了一下弄得向上皱去的衣衫,站在原地,心里有点紧张。

“花儿,叫声叔爷爷。”岩滚笑呵呵地说。他站在花儿身旁,心里禁不住为有这么个女儿得意:“叫啊,花儿。”

花儿便将头垂得低低地,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田大榜乘机站了起来,眯着眼,呵呵地笑着,一边应声,一边伸出干枯的手,在花儿那的面颊上摸了一把。

“好哩。好个乖女哟。”

花儿被他摸疼了,象是被毛虫蛰了一口,惊悸地缩回头来,用手在脸上摸着。田大榜便更加欢喜地笑了。

岩滚在那一瞬间,心里顿时有几分不快活了:“花儿,去烧火。别的东西没有了么?那就再热几个红薯。”

“要得,要得。红薯蛮好哩。”田大榜倒是不嫌弃,“岩滚,要是还有,你再给我煮一锅红薯。好么?”

“煮一锅么?”岩滚不解地望着他,问道,“老叔,还煮一锅……吃得完?”

“吃不完,我带路上慢慢吃。”

“路上吃?”岩滚想了想,“那,老叔还要走?”

“我么?……是要走哩。”田大榜迟疑地说。

“这么晚了,老叔还去哪里?”

“嗯?”田大榜顿时起了疑心,“你总问我这些,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凶狠,把灶膛前的花儿吓一了一跳。岩滚也紧张了。他看着田大榜那反复无常的老脸,小心地解释说:“老,老叔,这地方,夜里野物多。我是怕,怕老叔不方便哩。”

田大榜也感到自己的神态是过于紧张了,于是缓和了些语气:“……哦哦,我是被土匪逼虚了胆子。唉,难得你一份孝心哩。”

“老叔莫怕。这地方穷哩,土匪从不来的。没听讲过么?’饿死土匪三不管‘, 就是这个地方哩。”

“那就好。岩滚,这里不来土匪,老叔还是走。你替我煮一锅红薯,老叔我多给你些光洋。过些日子,你再出去讨个堂客进屋。”他睃了花儿一眼,“再讲,花儿也出得嫁了,也要有两个活钱做陪嫁。是么?花儿,老叔是个有财神菩萨,你跟老叔亲热一点,没得亏吃的。”

花儿屏住气息,只顾埋头往灶里添柴。火光烁烁地掠在她脸上,焕发出一种顽强的年轻人的妩媚,把个田大榜看得神魂都要颠倒过来了。

岩滚没有答田大榜的话,他听得十分不是滋味。隔了一会儿,他交待说:“花儿,把火烧得悠着些,先滚了锅里的水。”

然后,他背上猎枪,从门后头找出了一柄尖嘴锄头。墙上还挂着一只背篓,岩滚也取了下来,向门外走去。

田大榜心里一惊,急忙拦住了他:“你这要去哪里?”

“咦?”岩滚怔怔地望着他说,“你不是还要一锅红薯么?我去挖一筐来,给你煮哩。”

“那,你还背枪去?”田大榜多心地问。

“不是讲了么?这山上,常有野物哩。”

“是么?”田大榜转过脸去,看了花儿一眼,“那也要得。岩滚,你快去快回。”

花儿突然紧张地站了起来,“爹,我同你去挖红薯。”她极害怕田大榜那目光。

岩滚想了想,说:“要得。山里黑,你给爹爹照个亮也好。”

“莫,莫。”田大榜阴阴地笑了一下,“这么晚,妹娃子满山跑不好的。花儿就莫去了。”

花儿急忙躲到了岩滚的背后,“爹!我是要去的。”

岩滚便朝田大榜笑了笑:“老叔,花儿从小没离过我,要去就去吧。你稍稍等一下,就回的哩。”

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便对花儿说:“花儿,开门,快去快回。”

花儿更不敢耽误,抢过来便抽开了门栓。她刚拉开门,突然便吓得尖叫起来。

“爹——!”

岩滚慌忙护住花儿,往门外一看,有两条头发篷松的汉子,凶神恶煞一般站在大门外头。他们身上胡乱缠着些当绷带用的破布,手上平端着驳壳枪。

“嘿嘿,讲了莫去莫去,就是不听。”田大榜在身后奸笑着说,“当我不晓得,是想去了不回哩。想给东北虎通风哩!这样六亲不认,就怪不得老叔了!”他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进屋来!我个崽!”

那两条汉子便进了屋。回手关上了房门。

“岩滚,听好!”田大榜露出了很可怕的凶狠样子,“老叔早不做盐巴生意了。这些年,只欢喜做人头生意。少讲也赚了二三百颗脑壳哩!你这个脑袋,老叔不想赚。还是去挖一筐红薯回来,妹娃子嘛,留在老叔身边!你要是生名堂,就怪不得老叔把妹娃子当了下酒菜哩!听清了么?”

花儿一听,便紧紧地攀在岩滚身上,不肯松手。岩滚只得向田大榜哀求说:“老叔,我岩滚,一个晚辈,哪生你的名堂哟,求老叔……”

“放狗屁!”田大榜火了,“老子吃晚辈的亏还小么?黑牛,拿了那妹娃过来!”

黑牛走过去,劈面一掌便打翻了岩滚。花儿刚要扑过去扶岩滚,黑牛挡住她,只一推,便将花儿搡了一丈多远,跌到了田大榜的怀里。

田大榜顺势抓住了花儿的胳膊,然后又吩咐说:“黑牛,陪你表哥上山去挖红薯。多挖一些!晓得么?”

岩滚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望着田大榜,“扑通”一声跪下便磕起头来:“老叔,老叔大恩大德!放了我的花儿 ,岩滚情愿给老叔做牛做马。老叔!积德啊……”

“咦,这是做什么?”田大榜故意说,“我只是想要一锅红薯哩。我饿了哩。嘿,就值得你磕头?未必这么舍不得一锅红薯?去,挖了红薯回来,屁事都没有的!崽!”

岩滚惊疑地站了起来:“真、真的么?老叔?”

“真的,老叔饿了,饿了就要吃。这有假?”

岩滚还想说什么,黑牛狠狠地搡了他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头里走!老子的枪子不认人!”

花儿极度恐慌,使劲地挣扎着。田大榜的手却象生在了她的胳膊上,怎么挣扎也挣不开。

“六耳猫!”田大榜抓住花儿,喊了声。

“在,榜爷。”

“你把这桌上几个红薯,拿到门口去吃。”他迷着老眼。笑着说,“给老子带好门。老子不做声,任他哪个也莫让进来。”

“是哩,榜爷。”

六耳猫知道田大榜要做什么,便机灵地去端过红薯,要向门外去。

花儿当时几乎要不顾性命了。她拼出全身的力气,一头撞到了田大榜那干枯的胸膛上,回身便向门外逃去。六耳猫想拦她,花儿又撞了他一脑门子,把他撞得毗牙咧嘴几乎晕了过去。他的伤口正化着脓,身体一点劲也没有,便端起了枪;“好,好烈,遭打哩……”

“打不得!崽!”田大榜一个箭步窜上去,抓住了花儿的后颈,“好一个瓷菩萨,打碎了哪里找来?”

花儿犟不脱,便回过头,拼命地用嘴咬田大榜的手。田大榜嘻嘻一笑,左手冷不防伸到花儿的腋下,照穴位一捏,花儿顿时便张着嘴,软塌塌地倒在地上了。

“嘻,蛮好。蛮好哩。”田大榜不急于去弄她,却把屋子打量了一眼,“那里有个洞眼,还有个绳梯。有人挖红薯给老子煮了吃,还有这个……嘻嘻。”他用脚尖拨了一下昏厥过去的花儿,“六耳猫,你讲,这地方好不好?”

“好哩,榜,榜爷。”六耳猫刚刚痛过了劲,“那就莫,莫走了。榜爷,走不动了哩。”

“屁话!”田大榜喝了一句,“寻到了,就弄一倾饱的。弄饱了,就赶紧走!走到哪里弄到哪里,这都不懂得么?”

“是哩,我懂得了。”

“快出去啃红薯,我要弄了!”

六耳猫撑起身子,走出屋外,顺手带上了房门。

田大榜咽了一口唾沫,连房门都不去插,蹲在花儿身边,一把便扯下了她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