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叔听到陆越珩问起问泠的身世,忍不住叹了一声,裹挟着怜惜的嗓音缓缓响起,回荡在车内。
【我听檀先生聊了几句,那孩子挺可怜的,一年的时间,外婆病逝,爸爸猝死,春节的当天妹妹还出了车祸。】
【我记得好像还是跟他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妹妹。】
问泠的身世比陆越珩预想的还惨。
陆越珩听到这里,眉头深蹙,手指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力道过大泛了白,脸上溢满了心疼。
一年之内连续失去了三位亲人。
同胞出生的妹妹还……死在阖家团圆的春节。
算起来那一年,问泠才十一岁左右吧?他简直不敢想象,小小的他,一个人承受了多大的悲痛。
不愿被领养的那些日子,问泠是不是像淋了雨的小猫一样,一个人躲在房间角落,缩成一团偷偷哭?
陆越珩一想到那个画面,心脏就好像被无形的刀刃捅了几刀,恨不得穿到过去,抱抱小可怜。
转眼,他想起问泠手腕的红绳和芭蕾裙,继续追问:
“那问泠的妈妈呢?”
等等!
如果妈妈还有抚养能力,檀温年应该不会提出领养问泠,檀温年似乎经营着一所精神病院,难道……!
陆越珩心咯噔一下,刚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就听到程叔再次叹气。
【问泠的妈妈哎……】
【听檀先生说,好像打击太大,精神出现了问题,住进了医院。】
程叔话音刚落,正巧,陆越珩追上了问泠乘坐的出租车。
陆越珩抬眸望去,隔着玻璃,仿佛看见了问泠消瘦孤独的身影,顿时,胸口堵塞,像是压着千百斤巨石。
他咬了咬破皮的嘴皮,感受血腥味在嘴里回荡,嗓音逐渐沙哑。
“那……问泠妈妈现在如何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我也是当年听檀先生提了几句,问泠妈妈就住在檀先生名下的医院,少爷,如果你想多了解问泠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檀先生,去医院看看。】
“……”
陆越珩神情暗沉,一时无言。
见他沉默,电话对面的程叔又一次叹气,借助机会,小心翼翼开口。
【阿珩,其实檀先生和陆总不是你想的那样,檀先生没有破坏……!】
滴——!
陆越珩眉眼浮起烦躁,不想听后面的话,直接挂了电话。
他消化着问泠身世的信息,修长冷白的手转动方向盘,紧跟着在出租车后面,手每次停顿,都用力握着方向盘。
手背青筋突起,暴露出此刻他复杂晦涩的心情。
很快。
问泠居住的小区就到了。
随着出租车停在路边,陆越珩也跟着停车,摇下车窗,偷偷看问泠。
目光聚焦处,问泠提着纸袋下了车,他一身白衬衫,步伐缓慢,右手搭在左手手臂,苍白的指骨紧紧握着,布料往下凹陷,看起来用力很大。
阳光照在问泠身上,为银白色的长发镀了一层浅金色的边,明明是很唯美的一幕,可他身形清瘦,背影孤寂,步伐缓慢,让阳光都仿佛失了温。
就像一团被风吹散的白云,随时会化作雨雾,消失在世间。
陆越珩望着问泠的背影,只感觉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呼吸微窒,眼尾泛起一抹红,眸底晦涩。
翻涌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和懊悔。
好瘦啊。
问泠怎么这么瘦?
感觉风一吹就要倒了。
他忍不住想,如果八年前,自已耐心听檀温年把话说完,如果自已同意问泠住进来做自已的弟弟。
那……
问泠会不会比现在开心一点,胖一点,健康一点?
陆越珩越想越后悔,恨不得穿越回八年前,捂住自已的嘴,控制十二岁的自已一个劲点头。
最后亲自去把问泠接回家。
亲自养。
陆越珩打开车门,一只脚踩上地面,迫切的想要冲过去,一把抱住问泠,和他静下来好好聊聊。
可是……
脸上的巴掌印还未散,残留的一丝疼痛像是烈火灼进心窝,提醒着他,问泠被他伤到了,此刻不想见他。
“……”
大少爷蹙眉,咬着下嘴皮,满脸懊恼,红着眼眶像只犯错小狗。
他不敢去触碰问泠。
只能站在原地,目送问泠走进小区,看到那抹消瘦的身影逐渐被护栏遮盖。
哎。
先让问泠歇一晚吧。
自已这个罪人,得先前取负荆请罪的‘荆’,才能把可怜虫……呸,把亲爱的漂亮弟弟哄好。
*
问泠容不得芭蕾裙上有一点污渍。
一想到自已穿着这条裙子被男性压在地上,身体被玩弄抚摸,裙子摩擦地板沾上灰尘,胃里就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废物!
废物!
自已又没能保护好妹妹!
问泠对自已的厌弃达到了极点,好不容易回到家,回到安全领域,可推开门,目光与沙发上玩偶对视的瞬间——
他好像看见玩偶们同时抬起头,举起手,愤怒的指着他。
“问泠,你怎么做哥哥的!”
“你在胎里就抢了妹妹的营养,害得笑笑体弱多病,还没看护好妹妹,害得笑笑被车撞死,今天又差点害得笑笑被玷污!”
“你这个害人精,灾星,竟然还有脸回来见我们!”
诡异尖锐的指责声,像无数根锋利的银针,刺破问泠耳膜,扎在他心口。
问泠脸色煞白,感觉阳台飘来的茉莉花香闷得自已喘不过气,手攥紧纸袋,唇瓣蠕动张开,一声声重复。
“对不起……”
“对不起……”
问泠控制不住抬起手,扇自已两巴掌,眼神空洞死寂。
我会洗干净的……
我会把芭蕾裙洗干净的……
他摇摇晃晃走进屋,直奔卫生间。
站在洗漱台前,用冷水一遍又一遍清洗着芭蕾裙,明明污渍已经洗净,心里翻涌的巨浪却始终没平息。
手一直在发抖。
眼睛好像出现了幻觉,看见裙子上斑斑点点,满是血迹。
“……!”
为什么会这样?
是笑笑……
笑笑在生气,在怪我吗?
问泠额角沁着细汗,眼眶湿红。
感觉像是置身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周围一片漆黑,缝里渗入冰凉的水,空气越来越少,呼吸愈发困难。
他又想逃了。
这一次,逃去哪儿呢?
自已就是个灾星,要腐烂的话,得去没有人的地方,悄悄烂在土里。
等问泠洗好衣服,天已经黑了,由于双手在水里泡了太久,手指被泡得发白,皮皱巴巴的。
问泠睡不着觉,心情狂躁沉闷,仿佛有个擂鼓不停地在心脏上敲打,催促。
他顾不上手,也顾不上火辣辣刺痛的脸,更顾不上饥饿痉挛的胃部。
冲动性的背上小提琴。
带上酒。
在夜里打车去了郊外,爬山,去山峰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