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破庙的残垣断壁间浮动着细碎的尘埃。昨夜一场急雨，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屋顶又砸穿了几处，漏下的天光斑驳地映在青砖地上，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银子。
百里棠倚在断柱旁，指尖把玩着一支鎏金点翠簪。簪头的翡翠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色泽，像极了柳妙竹那双总是含着讥诮的眼睛。
"还来。"
红绫如蛇信般倏地窜出，擦着百里棠的耳际钉入他身后的木柱，震落一层积年的香灰。他偏头躲过，簪子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稳稳落入袖中。
"柳姑娘，"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救命之恩，总该收些利钱。"
柳妙竹冷笑一声，腕间红绫又紧三分："昨夜若不是我割腕喂血，你现在就该躺在义庄里发臭。"她顿了顿，眼尾微挑，"还是说，盗圣大人更喜欢和死人作伴？"
破庙角落里，虞晚乔正低头整理药箱。她的动作很轻，却每一下都透着股狠劲儿，仿佛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待审的犯人。白慕川抱剑倚在门边，目光落在远处官道上扬起的尘土上，眉宇间的寒意比晨露还重三分。
"追兵到了。"他道。
百里棠夸张地叹了口气："白大人，你这般扫兴，难怪虞姑娘总不给你好脸色。"
虞晚乔头也不抬："他的毒未清干净，活不过三日。"
"什么？"柳妙竹猛地转头。
"昨夜我给他的解药，"虞晚乔"啪"地合上药箱，"他根本没吃。"
茶寮的幌子在风中猎猎作响，粗陶碗里的茶汤泛着浑浊的褐色。西人分坐两桌，看似互不相干，却将整个茶寮的动静尽收眼底。
柳妙竹的指尖在碗沿划了一圈，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叁"字。
"三个探子。"她唇不动，声音却清晰地传进其余三人耳中，"穿褐衣的是药王宗，戴斗笠的属复国盟，至于那个卖绢花的..."
话音未落，百里棠突然起身，几步蹿到卖花妇人跟前，从篮中抽了支山茶。
"美人配娇花。"他笑嘻嘻地将花簪在柳妙竹鬓边，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耳垂。
妇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的虎口有层厚茧，是常年握刀的手。
虞晚乔的茶碗"铛"地扣在桌上。几乎同时，白慕川的剑鞘压住妇人欲抽刀的手："滚。"
那妇人脸色变了变，终是低头退开。百里棠望着她仓皇的背影，摇头晃脑："可惜了这篮好花。"
"你早就看出她有问题？"柳妙竹眯起眼。
百里棠眨眨眼："我若说是凑巧，柳姑娘信么？"
"信你才有鬼。"她一把拔下鬓边山茶，花瓣簌簌落下，露出藏在花蕊中的一小截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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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清冽，映着西人神色各异的脸。柳妙竹展开那方浸透汗水的绢帕，上面用血画着弯弯曲曲的路线。
"复国盟在找这个，"她道，"孟晏清藏药人的地窟。"
百里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柳妙竹皱眉扯开他衣领，只见锁骨处的青斑己蔓延至心口，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你昨夜根本没吃解药？"
"吃了，"他抹去嘴角血迹，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只是把虞姑娘给的药丸...藏起来了。"
虞晚乔猛地拽过他手腕，三指搭上脉门，脸色骤变："你中的是双重毒，牵机散里混了尸霜！"
白慕川的剑尖倏地抵住百里棠咽喉："你早知道。"
溪水哗哗作响，倒映着西人紧绷的身影。百里棠慢慢举起双手，袖中滑落那支金簪："簪子是空的，里面藏着真解药..."他看向柳妙竹，笑意渐深，"我总得知道，柳姑娘肯不肯为我再割一次腕。"
"你——"柳妙竹气得指尖发颤，"拿命试探，疯子！"
"盗圣行事，"他轻咳两声，"向来疯得很。"
林间雾气氤氲，柳妙竹的红绫绞住百里棠脖颈时，虞晚乔正仔细检查簪管中倒出的药粉。
"南诏皇室配方，"她碾碎一点在指间，"能解百毒，但会使人记忆混乱。"
百里棠被勒得面色发紫，却还在笑："柳姑娘...舍得杀我？"
红绫骤然收紧又松开。柳妙竹夺过簪子，突然划破自己掌心，殷红的血珠滚入药粉："喝下去。"
"若我忘了你呢？"
"那便再偷一次簪子。"她将药碗怼到他唇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反正盗圣的手，从来不安分。"
药汁见底时，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十二名复国盟死士持弩围住他们，为首者举起玄铁令牌："奉孟公子令，取虞姑娘——"
寒光乍现。
白慕川的剑比那人的话更快，剑锋过处，三支弩箭齐齐断作两截。
残阳如血时，最后一名死士倒在虞晚乔的镇石下。她喘着气首起身，发现掌心不知何时被箭簇划了道细痕。
奇怪的是，渗出的血不是红色，而带着一丝金线。
"虞姑娘，"百里棠虚弱地靠在山石上，还有心思吹口哨，"你这家传血脉...可真有意思。"
白慕川一把抓住她手腕，指腹擦过那道伤口，眉头紧锁。远处号角声渐近，虞晚乔甩开他的手："官兵到了，走。"
柳妙竹正用红绫缠紧百里棠渗血的腹部，闻言狠狠打了个结，疼得他"嘶"了一声。
"记住，"她咬着发带系紧布条，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你欠我两支簪子。"
西人身影消失在山道转角时，那支被遗落的山茶花被马蹄碾碎，露出花蕊里藏着的另一张纸条，墨迹己被血浸透大半：
「丁酉年药人，现存二」
百里棠回头望了一眼，忽然觉得头疼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再抬眼时，发现自己竟记不清方才那场恶战的细节。
"柳..."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想不起她的全名。
柳妙竹的背影僵了僵，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