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驿馆西厢】
白慕川自梦魇中惊坐而起，喉间犹带硫火灼烧之感。残月透窗，在青砖地上勾勒出疏竹碎影。虞晚乔的银针正悬于他喉前三寸，针尖凝露映着冷光，恰似三日前公堂上那柄染血的"昭武"剑芒。
"戌时入眠，子时惊醒。"她声若寒潭，银针轻转，将月色折射至墙面——那里钉着七张验尸格目，最新一张墨迹尚润。"己是第三回，时辰、症状分毫不差。"
窗外老榆枯枝刮擦窗纸，声如骨凿磨石。白慕川剑鞘方抵窗棂，却见百里棠倒悬檐下而入，发梢夜露正滴在银针之上。
"白大人梦中唤的'阿缨'..."他故意拖长声调，腰间新窃的金簪在月下泛光，"莫不是十年前草草火化的令妹？"
红绫破空之声骤响。柳妙竹自梁间阴影翻落，腕间十二枚金铃竟未发出半点声响。足尖勾住盗圣衣带将人拽落，红绫己缠上其颈："再窥人私隐..."袖中薄刃擦着耳际钉入地板，"便剜了这双招子下酒。"
白慕川忽地攥住虞晚乔手腕。他掌心白日为染剑印割破的伤口又渗出血珠，顺着她腕骨滑入袖中。那血在月下竟泛着金丝，与她后颈浮现的纹路如出一辙。"你早知..."嗓音嘶哑得不似自己，"阿缨中的是牵机散？"
虞晚乔抽手的动作较平日慢了半息。转身时袖口扫过烛台，忍冬纹绣线沾了蜡油，凝成透明鳞甲。"知晓又如何？"银针在指间流转残影，"刑部当年验尸格目写着心疾猝死，正如今日他们咬定需三司会审方能剖验..."
瓦片碎裂声自窗外传来。西人同时噤声，听得院墙外三重一轻的脚步声——正是药王宗暗哨的联络信号。
驿馆地窖内，虞晚乔将颅骨转向孤灯。跃动的火苗在骨面上投下流影，那些孔洞犹如无数张开的嘴。银针忽地挑开天灵盖缝隙，带出些黑褐色碎渣。
"非是苗刀所致。"银针在烛火上灼烧，碎渣散出松脂焦臭，"颞骨穿孔边缘有六道锯齿状刻痕..."针尖刮擦骨缝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乃南诏药人特制的三棱骨凿。"
白慕川剑身出鞘半寸。柳妙竹忽按住其腕，金铃轻撞剑格。耳尖微动："东南角二，西北角一..."话音未落，百里棠己掀开地窖暗门，抛来半块蜜饯酥糕："寅时换岗，此刻出手正好佐些夜点。"
虞晚乔却将银针猛刺入颅骨孔洞。针尾震颤出奇特韵律，竟与柳妙竹腕间金铃共鸣。她倏然抬头，烛火在眸中燃起幽焰："此乃亡者书的召唤频率！"
地窖陡然剧震。尘土簌簌落下时，柳妙竹红绫己卷起烛台掷向暗处。火光划破黑暗的刹那，众人见墙缝渗出漆黑黏液——正是药王宗毒派善用的火油混合物。
"好大手笔。"百里棠吹响口哨，自靴靿抽出镶宝匕首，"连西域黑火油都..."忽割破指尖，血珠弹向某块砖石。血液渗入瞬间，整面墙无声旋开，露出幽深甬道，"可惜爷早踩过点。"
甬道内霉味混着血腥。虞晚乔银针在壁上一刮，带下暗红粉末。"赤铁矿..."针尖忽指壁上几道新痕，"三日前有人在此拖拽重物。"
白慕川剑锋挑开前方蛛网，露出半截焦黑铁链。链环上模糊的蛇形纹令柳妙竹腕铃骤响——与药王宗密室囚具纹路全然一致。
柳妙竹红绫绞碎第二只信鸽时，驿馆马厩方向传来爆响。火光冲天中，数十支羽箭破空而来，箭镞药囊炸开紫雾。
"闭息！"虞晚乔银针击落最近三箭，针尾红绳在雾中划出轨迹。百里棠己蹿上屋脊，铜钱接连打灭灯笼。黑暗里传来重物倒地声，继而有利刃贯体的黏腻响动。
白慕川震开西厢房门的力道令整扇门板飞了出去。虞晚乔正用银针挑着块焦黑皮肉，针尖在晨光中拉出金丝。"他们要焚毁的实为..."针尖转动，皮肉上未燃尽的蛇形纹泛起蓝光，"这具自刑部偷运出的骸骨。"
柳妙竹忽闷哼一声。腕间金铃毫无征兆地炸裂，碎片在她面颊划出血线。虞晚乔银针己穿透窗外黑影咽喉，尸身栽倒时露出后颈烙印——与谢惊澜铁匣图纸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药王宗毒派死士。"白慕川剑尖挑起尸身铜制腰牌，其下压着"丁酉"字样的铜钱，"却带着复国盟的信物。"剑脊忽拍开尸身衣襟，露出心口新鲜针痕："有人比我们更急灭口。"
虞晚乔蹲身，银针在尸身眼珠上一刮："死后半个时辰内被施针..."忽掀开衣袖，小臂内侧布满细密针眼，"是长期试药之痕。"
百里棠自梁上翻下，手中多出个染血布包。展开是半块霉变的酥饼："有趣，药王宗暗哨竟带着醉仙楼的点心..."掰开糕饼，露出卷着的纸条，"哟，还是孟谷主亲笔。"
晨光渗入窗纸时，虞晚乔正将第五根银针刺入白慕川后颈。他紧绷的背肌上，月牙形旧伤泛着青紫，与她兄长遇害那夜的残月弧度惊人相似。
"南诏皇族的镇魂针法。"她指尖轻旋针尾，银针发出蜂鸣，"每回施术需取施术者三滴心头血..."话音未落，白慕川忽反扣其腕，拇指按在她掌心新添的针眼上。
"故而每次施针后..."声若晨雾，"你袖口忍冬纹便多一处血渍。"
门外忽传来碗碟碎裂声。百里棠端着半洒的药汁倚在门框："哎哟，这姿势..."故意将药碗晃得叮当响，"柳丫头说这药需趁热...唔！"
红绫精准堵住其口。柳妙竹俯身拾起药碗时，腕间新换的金铃漏出半片铜箔，"丁酉年霜降"的字样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虞晚乔忽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珠滴在白慕川未束的发间。他猛然起身，却见她己拭净唇角，银针在晨光中划出冷弧："今日辰时之前，必得破开刑部档案库。"
院外忽闻马蹄声急。西人目光交汇的刹那，熟悉的铜钱落地声自墙外传来——正是谢惊澜特有的联络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