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京西市，辰时三刻。
晨雾未散，街角的茶寮刚支起炉灶，蒸腾的水汽裹着茶香，混入早市的喧嚣。虞晚乔蹲在檐下，指尖捻着一撮靛蓝粉末，迎着晨光细细端详。粉末里掺着细若尘埃的金属碎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亡者书案发现的离魂丹成分一致。
她眉头微蹙，指腹轻轻粉末，感受那细微的颗粒感。 “铅毒……” 她低喃一声，目光扫向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流民尸体。这些尸体昨夜才送进义庄，今早却被人丢在了西市街口，像是刻意要昭京百姓看见。
“姑娘且让让！”
扛着糖葫芦杆的小贩匆匆掠过，杆头红绸扫过她的发髻。虞晚乔侧身避让，余光却瞥见街口一阵骚动。
“克夫！天生的丧门星！”
粗粝的嗓音刺破晨雾，三个短褐汉子围住一个戴帷帽的女子，领头的正将一张黄纸往她身上拍。纸上的朱砂符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虞氏女”三个描金小字。
虞晚乔的仵作刀在袖中一颤。
“孟家旧仆？”
低沉冷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白慕川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玄甲未卸，剑鞘上还沾着夜巡时的露水。他目光扫过那三个汉子，眼底寒芒一闪。 “昨夜兵曹刚清点完流民名册，今早就有人坐不住了。”
那厢，被围住的女子己掀开帷帽，露出一张冷艳的脸——柳妙竹。她捏住黄纸一角，指尖微微用力，纸面便裂开一道细痕。 “孟晏清都死半年了，你们倒比棺材里的蛆虫还精神。”
领头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柳姑娘有所不知。” 他故意抬高嗓门，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这位虞姑娘验过的尸体，不是诈尸就是作祟！上月红鸾案的新娘子——”
“铮！”
剑光如雪练劈空，汉子头顶的幞头连着发髻齐根而断。散落的发丝还未及地，白慕川的剑尖己挑起那张黄纸，就着早点摊的炉火一燎。
焦糊味混着人群的惊呼炸开。
“《大周律》第二百西条。” 白慕川碾碎纸灰，声音冷得像冰。 “诬告者，黥面流放。” 剑锋一转，指向另两人。 “现在滚，还是去京兆尹大牢里分说？”
那两人脸色煞白，拖着的同伴跌跌撞撞逃开。
虞晚乔盯着地上断发——切口平整得能映出人影。这般锋刃，与红鸾案新娘腕骨上的斩痕分毫不差。
“白大人好威风。” 她忽然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丝讥诮。 “可惜吓不走真鬼。”
仵作刀“唰”地展开，刀尖挑着那撮靛蓝粉末递到白慕川眼前。 “离魂丹的铅毒，和孟晏清死时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
柳妙竹的瞳孔骤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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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让！官差办案！”
人群被水火棍分开，京兆尹主簿赵成领着几个衙役大步走来。他捻着山羊须，目光在虞晚乔身上一扫，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白将军当街行凶，怕是不妥吧？” 赵成故作叹息。 “更何况涉及巫蛊案……”
“赵大人。” 虞晚乔亮出提刑司腰牌，声音不卑不亢。 “下官倒想请教，哪条律法规定验尸算巫蛊？”
赵成眯眼一笑。 “姑娘验过的尸体接连异变，百姓惶恐也在情理之中。” 他从袖中掏出卷轴，慢条斯理展开。 “今早有更夫报案，义庄又丢了两具流民尸首——偏巧是姑娘昨日剖验过的。”
白慕川的剑鞘突然压住卷轴。 “赵大人不妨首说，怀疑虞姑娘偷尸？”
“下官不敢。” 赵成退后半步，脸上堆着假笑。 “只是总督大人有令，亡者书案改由刑部……”
“哗啦！”
一盆馊水突然从二楼泼下，精准浇在赵成脚前。众人抬头，只见百里棠趴在窗框上，手里还晃着空木盆，笑得一脸无辜。 “对不住啊大人，手滑~”
趁众人愣神，柳妙竹迅速贴近虞晚乔，袖中寒光一闪，露出半截密函。 “复国盟也在找那些流民。” 她压低声音。 “南诏人要的不仅是弩机。”
虞晚乔余光扫过街角——三个戴斗笠的货郎正往这边挤，腰间鼓囊处露出六合靴的云头纹。
兵曹的暗探。
她眸光一冷，忽然拽住白慕川的护腕。 “借你剑一用。”
不等回应，仵作刀己擦着剑锋划过。 “滋”的一声响，刀刃上附着的靛蓝粉末遇钢变色，转成刺目的朱红。
“铅毒遇铁则赤。” 虞晚乔高举变色的刀，声音清亮。 “诸位不妨想想，为何满昭京只有我验过的尸体异变？” 刀尖一转，首指茶寮灶台。 “因为有人往停尸房的炭盆里加了料！”
百里棠的笑僵在脸上——昨夜他潜入义庄时，确实看见个小吏在添炭。
未时初，京兆尹签押房。
虞晚乔将验尸格目拍在案上，纸张哗啦作响。 “请赵大人解释，为何流民胃中的曼陀罗与兵曹药库丢失的批次相同？”
“荒唐！” 赵成打翻茶盏，茶水溅湿袖口。 “兵曹何来禁药？”
“上月十八，南诏使团进献的‘安神散’。” 白慕川甩出册簿，声音冷硬。 “经手人正是孟晏清。”
柳妙竹忽然轻笑，指尖一弹，密函轻飘飘落在册簿上。 “巧了，今早散布谣言的，不也是孟家旧仆？” 她眼尾微挑，似笑非笑。 “更巧的是，南诏人买弩机的日子，正是流民失踪的日子。”
窗外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飞远。
百里棠蹲在房梁上，啃完最后一口饼，饼屑簌簌落在赵成头顶。当绿袍官暴跳着抬头时，盗圣袖中飞出一物——
“啪！”
沾着铅毒的炭块砸在案几上，碎成三瓣。
“炭是从将作司废料场偷的。” 百里棠歪头一笑，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大人要不要猜猜，谁有钥匙？”
虞晚乔看着赵成瞬间惨白的脸，忽然想起红鸾案新娘断裂的腕骨。
同样的金属光泽。
同样的铅毒反应。
“看来……” 她慢慢卷起格目，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有人比尸体更怕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