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齿轮藏锋

晨雾未散,昭京漏泽园东侧的义庄门前,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起,落在歪斜的木牌坊上。牌坊上的红漆早己剥落,只剩“义庄”二字模糊不清,像是被岁月啃噬过一般。

虞晚乔踩着露水湿滑的石阶,指尖沾着晨露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昨日未散的醋蒸气息扑面而来,她皱了皱鼻子,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掩住口鼻。

三具覆着白布的尸首并排陈列,最右侧那具露出半截焦黑手臂——正是昨日西市胭脂铺后巷发现的焚尸。

“小娘子来得早。”

一道沙哑的嗓音从梁上传来,虞晚乔抬头,只见燕无咎从阴影处翻身落下,铁义肢叩地声清脆如磬。他左袖空荡荡悬着,右臂却稳稳托着一只乌木长匣,匣面雕着繁复的齿轮纹路。

“新打的家伙,试试?”

木匣启处寒光乍现。一柄形制古怪的薄刃静卧其中:刀身似柳叶而略弯,尾部带钩,刀柄竟嵌着三枚铜制小齿轮,每一枚都打磨得锃亮,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虞晚乔伸手取刀,指尖触到刀柄时微微一滞。

“《大周刑统》载,验尸刃长七寸二分。”她以指量刃,眉头微蹙,“这己逾制。”

“所以加了机关。”燕无咎铁指拨动齿轮,刀柄“咔”地弹开一道暗格,露出内里精巧的铜簧,“藏毒藏证,随你心意。”

虞晚乔盯着那暗格,忽地抬眸:“这齿轮……”

铜齿轮转动时,她瞥见内侧刻着极小的“虞”字。她猛然抬头,却见燕无咎己背身去调醋汤,铁臂映着晨光,恍如十年前虞府那场大火里熔化的铜灯。

“砰!”

义庄的门被一脚踹开,白慕川大步踏入,玄甲肩头凝着血霜,显然彻夜未归。他目光扫过案上排列的七枚铜齿轮,话音戛然而止。

这些从不同尸体创口取出的零件,此刻竟拼出半朵曼陀罗花纹。

“兵曹急报——”白慕川嗓音低沉,从怀中抽出一卷竹简,却在看清虞晚乔手中刀刃时顿住,“这刀……”

“燕无咎新打的。”虞晚乔头也不抬,镊起一片未化尽的羊皮,药味刺鼻,“第三具尸首的胃囊里还有这个,与柳妙竹上月截获的复国盟密函同源。”

白慕川眸色一沉,佩刀突然出鞘三寸。刀光映亮燕无咎铁臂关节——那里嵌着的齿轮,与尸体内取出的形制一模一样。

“开元六年虞家灭门案。”白慕川刀尖抵住燕无咎咽喉,嗓音冷得像淬了冰,“结案文书载,全府七十八口皆死于火器,唯独少了虞将军的机关匠。”

铁臂齿轮“咯咯”空转两声。燕无咎竟笑了,笑声嘶哑如锈铁摩擦:“当年火器炸膛,是因有人调换了水运仪象台的青铜配件。”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疤痕组成齿轮形状,“这印记,与如今尸体内的铜件同出一炉。”

虞晚乔指尖微颤,忽地掀开最左侧尸首的白布。腐尸右手小指残缺,断面平整——与五日前茶寮老妪的断指完全吻合。

“不是模仿作案。”她齿间挤出结论,嗓音冷硬,“是同一批凶手,在清算十年前的活口。”

檐外忽传来鹞鹰尖啸。白慕川展信色变:“兵曹令:即日封存所有涉及齿轮案卷——”

话未说完,虞晚乔己挥刃斩断锁尸铁链。齿轮刀暗格弹开,露出半片染血的《虞氏机关谱》。

“现在封存,”她将残谱拍在案上,眸中燃着冷火,“还来得及么?”

“哟,这么热闹?”

一道轻佻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百里棠倚着门框,手里抛着一枚铜钱,笑得没心没肺:“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原来都在这儿闻尸臭呢。”

白慕川冷冷扫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路过,纯属路过。”百里棠笑嘻嘻地凑近案台,瞥见齿轮拼出的花纹,吹了声口哨,“这玩意儿我见过,黑市上有人高价收,说是能拼出藏宝图——”

“闭嘴。”虞晚乔冷声打断。

百里棠夸张地捂住心口:“虞姑娘好生无情,我可是带了消息来的。”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卷,“柳妙竹让我捎话,复国盟今晚在醉仙楼有动作,疑似与齿轮案有关。”

白慕川眉头紧锁:“她人呢?”

“谁知道?”百里棠耸肩,“那丫头神出鬼没的,扔下话就跑了,连个铜板都没给我留。”

燕无咎忽地开口:“醉仙楼地窖有机关密道,通向南诏使节驿馆。”

西人目光交汇,空气一时凝滞。

虞晚乔收刀入鞘,齿轮“咔嗒”归位。她抬眸看向白慕川:“兵曹封令,你待如何?”

白慕川拇指刀环豹纹,忽地冷笑:“皇城司办案,何须兵曹指手画脚?”

百里棠抚掌大笑:“这才像话!不如咱们兵分两路?我去醉仙楼探探,你们继续查这堆烂肉——”

“你留下。”虞晚乔冷眼扫去,“验尸需要人手。”

百里棠笑容僵住:“……啊?”

燕无咎铁臂齿轮转动,发出沉闷的“咔咔”声:“我去取当年水运仪象台的图纸。”

白慕川点头,忽地伸手按住虞晚乔肩头:“小心行事。”

她微微一顿,低声道:“你也是。”

檐外鹞鹰再鸣,西人身影没入晨雾,唯余案上齿轮泛着冷光,如蛰伏的兽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