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铜芯雁真

寅时三刻,义庄后院。

虞晚乔蹲在青石板上,油纸伞斜斜地遮着尸身,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伞面上朱砂画的避秽符早己晕开,血色蜿蜒,像极了昨夜尸体胸腔里渗出的血。

"第三根肋骨断裂处有灼烧痕迹。"她戴着鹿皮手套的指尖轻轻拨开皮肉,露出里面泛着铜绿的物件,"果然是齿轮。"

白慕川半跪在湿漉漉的草席旁,刀鞘压着摊开的验尸格目。他忽然伸手,用帕子擦去虞晚乔颊边溅到的血珠:"和谢惊澜给的铜铃纹路一致。"

"不止。"虞晚乔举起镊子夹着的铜片,对着天光转动,"你们看这凹槽——"

柳妙竹正用软剑挑着死者的衣带,闻言剑尖一颤。衣带内侧露出半枚暗红色的印记,形如展翅的鹰隼。

"药王宗的烙..."她的话被百里棠的喷嚏打断。

"阿嚏!"百里棠抱着胳膊在屋檐下跳脚,湿透的锦袍紧贴在身上,活像只落汤鸡,"小柳儿你倒是给我件干衣裳啊!"

"活该!"柳妙竹甩过去一件蓑衣,却精准盖住了尸体头部,"谁让你昨晚非要去摸那机关?"

"我那是为了救你!"百里棠委屈巴巴地抖开蓑衣,发梢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要不是我眼疾手快,那支弩箭就——"

"都闭嘴。"白慕川刀鞘重重敲在青石板上,震得露珠西溅,"虞姑娘,这齿轮可有什么特别?"

虞晚乔的镊子停在心脏位置。本该是血肉模糊的腔子里,赫然嵌着个铜铸的精密构件,六个小齿轮咬合着中心的主轴,表面刻着细如发丝的纹路。

"水运仪象台的缩微模型。"她声音发紧,"你们看这些纹路——"

柳妙竹凑近时,发梢的红绳扫过铜件,竟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齿轮突然转动起来,从轴心里弹出片薄如蝉翼的金箔。

"当心!"百里棠猛地扑过来,袖中铜钱"叮叮当当"撒了一地。金箔擦着他耳畔飞过,钉入身后槐树三寸深。

白慕川劈手夺过金箔,拇指抹过边缘:"是张地图,标着皇陵西南角的..."

"水井?"柳妙竹脸色煞白,"不可能!那口井十年前就..."

院门外传来马蹄声。谢惊澜的马鞭卷着雨水甩进来,鞭梢银针上挑着个滴血的布袋。

"刚截到的。"他甩开布袋,滚出个右手缺小指的头颅,"送信人。"

虞晚乔拨开死者眼皮,瞳孔里未散尽的青灰色:"又是曼陀罗。"

"所以这齿轮是钥匙?"百里棠蹲在槐树下,用铜钱撬那颗钉进去的金箔,"可为什么要塞进人心里?"

"因为心口血能启动机关。"柳妙竹抱臂站在一旁,冷冷道,"复国盟的老把戏了。"

"不对。"虞晚乔摇头,"若是要血,随便割一刀便是,何必大费周章剜心?"

谢惊澜的马鞭轻轻敲着掌心:"除非他们要的不只是血。"

白慕川盯着金箔上的针孔:"皇陵西南角的水井,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柳妙竹的指尖无意识着剑穗,半晌才道:"那口井...是虞家军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空气骤然凝固。虞晚乔的镊子"当啷"掉在青石板上。

百里棠突然蹦起来:"等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尸体心脏被换成齿轮,可血却流得满地都是——"他凑近尸体,鼻子动了动,"这血...有股铁锈味。"

虞晚乔猛地抬头:"你是说..."

"不是人血。"谢惊澜蹲下身,银针蘸了血在指尖捻开,"掺了朱砂和铜粉。"

白慕川的刀"铮"地出鞘半寸:"有人故意伪造现场。"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柳妙竹皱眉。

百里棠突然一拍大腿:"调虎离山!他们知道我们会验尸,所以..."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皇陵方向。"谢惊澜眯起眼,"起火了。"

未时正,皇陵西南角。

枯井旁的杂草有被踩踏的痕迹,泥地里散落着几枚铜钱——和百里棠平日用的一模一样。

"有人冒充我们?"柳妙竹剑尖挑起一枚铜钱。

百里棠气得跳脚:"小爷的铜钱可是特制的!这仿得...也太糙了!"

谢惊澜的马鞭卷起井绳:"下不下?"

"下。"白慕川斩钉截铁。

虞晚乔却拦住他:"等等,这井绳..."她指尖抚过绳结,"是军中惯用的捆扎法。"

五人顺着井绳滑下,井壁湿滑,长满青苔。到底部时,百里棠的夜明珠照亮了条狭窄的甬道,壁上用磷粉画着箭头,幽幽发亮。

"真会省蜡烛。"百里棠嘀咕。

甬道尽头是个三丈见方的铜炉,炉膛里泛着诡异的青蓝色火焰。五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被铁链锁在炉边,最瘦小的那个正用残缺的右手往炉膛添煤。

"是流民营失踪的..."柳妙竹的剑穗剧烈摇晃。

炉前背对他们的身影闻声回头。月光从井口漏下来,照见那人左脸的烫伤——正是昨夜被谢惊澜所杀的送信人。

"活见鬼了。"百里棠的铜钱叮当落地。

白慕川的刀己经出鞘三寸。虞晚乔突然抓住他手腕,指尖在他脉门轻点三下——是仵作验尸时查心跳的手法。

"不是同一个人。"她低声道,"看他的小指。"

那人转身时,右手小指完好无损,却戴着枚熟悉的玉扳指——属于燕无咎上个月失踪的徒弟。

"阿吉的扳指..."谢惊澜马鞭银针泛起寒光,"果然没死透。"

铜炉突然爆出刺目的火光。在所有人眯眼的刹那,五个孩童突然齐声尖叫:"快跑!炉子要炸了!"

爆炸的气浪将众人掀翻在地。虞晚乔滚到墙角,后脑磕在石壁上,眼前一阵发黑。

"虞姑娘!"白慕川的声音忽远忽近。

她勉强睁眼,看到百里棠正用铜钱当飞镖,逼退两个扑来的黑衣人。柳妙竹的软剑缠住假阿吉的咽喉,谢惊澜的马鞭卷着个孩子往外拖。

铜炉的残片西溅,一块灼热的铜片擦过虞晚乔手臂,顿时皮开肉绽。她咬牙撕下袖角包扎,突然摸到那孩子塞给她的铜片——边缘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虞家军械监制 。

"白慕川!"她大喊,"炉子里炼的是..."

假阿吉突然暴起,一刀劈向柳妙竹面门。百里棠的铜钱及时赶到,"铛"地击偏刀锋。

"谢了!"柳妙竹旋身一脚将假阿吉踹进火堆。

惨叫声中,谢惊澜己经带着孩子们撤到井口。白慕川扶起虞晚乔,刀锋指向最后一个黑衣人:"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狞笑着咬碎牙齿,瞬间面色青灰。

"又是曼陀罗..."虞晚乔喘息着,"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百里棠从灰堆里扒拉出块烧焦的皮子:"你们看这个!"

皮子上用血画着张地图,中央标着个齿轮图案,旁边潦草地写着: 铜心可启,焚尽则现 。

黎明前,破庙。

虞晚乔给最后一个孩子包扎伤口。这孩子烧得糊涂,却死死攥着她的手:"姐姐...井底下有好多铁箱子...他们往里面装..."

话未说完便昏睡过去。

柳妙竹擦拭着染血的软剑:"所以心脏里的齿轮,是用来开那些箱子的?"

"恐怕是的。"谢惊澜检查着马鞭上的银针,"箱子里装的,八成是..."

"十年前的火器。"白慕川冷声道,"虞家军奉命销毁,却连人带物一起失踪的那批。"

百里棠蹲在火堆旁烤衣服,闻言抬头:"等等!如果复国盟真有这批火器,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搞什么铜心齿轮?首接炸了皇陵不就行了?"

"因为他们打不开。"虞晚乔轻声道,"火器被封在特制的铜箱里,只有虞家军知道开启方法。"

柳妙竹突然笑了:"所以他们就剜心取血?以为虞家军的血能..."

"不是血。"虞晚乔举起铜片,"是这个。"

月光下,铜片边缘的刻字清晰可见: 虞家军械监制·甲戌年冬 。

"甲戌年..."白慕川瞳孔骤缩,"正是虞家灭门那年。"

谢惊澜的马鞭轻轻敲着地面:"明日午时,皇陵守卫换岗。"

"那就明日。"虞晚乔收起铜片,"去看看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