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凛冽的北风如同锋利的刀刃,卷着鹅毛大的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将长生殿的飞檐雕栏尽数掩埋在白茫茫的雪幕中。苏沉璧跪倒在满地碎玉般的雪碴上,怀中萧景珩的身躯渐渐失去温度,他唇角溢出的黑血混着雪花,在苍白如纸的面容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纹路,宛如一幅浸透血泪的水墨画。高禄那杆淬毒的长枪穿透他右肩,伤口处翻涌的血肉下,金色蛊纹如蛛网般细密蔓延,每一道都像是命运的枷锁,紧紧缠绕着这个本该翱翔天际的少年。
“阿珩!”她的嘶吼被狂风撕成碎片,消散在漫天飞雪中。双生蛊在体内掀起惊涛骇浪,血色纹路顺着脖颈爬上面颊,如同一朵妖冶的曼陀罗在苍白的肌肤上绽放。苏沉璧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记忆如破碎的镜面,不断闪回谢蕴最后的低语:“你以为他是你的救赎?不过是我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还有萧景珩被按在手术台上的少年身影,他眼中的恐惧与绝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剜着她的心。
手中攥着的图纸边角己经被鲜血浸透,那是从谢蕴身上搜出的秘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的“实验室地下三层”字样,此刻在雪地里泛着诡异的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苏沉璧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图纸边缘,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书房里的烛火也是这般昏黄,他握着毛笔在宣纸上勾勒出复杂的蛊纹,笔尖落下时,宣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啮叶。
“皇后娘娘,束手就擒吧!”高禄的声音裹着刺骨的寒气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个老太监不知何时己经重整旗鼓,率领数十名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禁军们手中的弓箭淬着剧毒,箭头上燃烧的火把将雪地染成猩红,仿佛一片血海。高禄站在火光中,蟒纹朝服上的金线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阴冷的目光落在苏沉璧身上,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苏沉璧缓缓起身,萧景珩的鹤氅从她肩头滑落,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中衣,血色纹路在雪白的布料下若隐若现,宛如盛开的红梅。那些纹路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竟与远处长生殿檐角摇晃的骨铃产生共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嗡鸣,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哀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自宫墙之上疾掠而下,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流星。林清远的青衫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宛如展翅的白鹤。他手中银针泛着幽蓝的光芒,那是用西域奇毒淬炼过的暗器,精准地刺入禁军的大穴。“还愣着干什么?”他冲苏沉璧怒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萧景珩中的是噬魂蛊,再拖延下去,神仙难救!”
苏沉璧如梦初醒,俯身将萧景珩背起。男人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带着一股腥甜的气息,蛊纹灼烧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仿佛一团烈火在她皮肤上肆虐。她跟着林清远冲进风雪,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转过墙角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谢蕴的冷笑:“想逃?整个皇宫都布下了锁魂阵,你们插翅难飞!”
雪地中,两人跌跌撞撞地奔至冷宫废墟。这里曾是后宫失宠嫔妃的葬身之地,如今断壁残垣,荒草丛生,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林清远一脚踹开残垣断壁下的暗门,一股腐木与霉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苏沉璧强忍不适,将萧景珩放在布满蛛网的石台上。月光透过坍塌的屋顶洒落,如同一层惨白的纱,照亮了萧景珩胸前狰狞的伤口——那里的蛊纹己经变成紫黑色,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正顺着心脏的位置缓慢蠕动,仿佛下一秒就会钻进他的胸膛,吞噬他的灵魂。
“必须立刻逼出蛊虫。”林清远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撕开萧景珩的衣襟,露出精瘦的胸膛。苏沉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背纵横交错的刀痕上,那些刀痕深浅不一,有些己经结痂,有些却还泛着淡淡的粉色,显然是新近留下的。她想起昨夜在太液池,萧景珩后背那道与自己记忆重叠的刀痕,想起他说“是你亲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心中一阵刺痛。
林清远手中的银针在烛火上灼烧,针尖渐渐变得通红。“但这过程……”他的声音顿住,目光再次扫过萧景珩后背的刀痕,“他恐怕撑不住。”
苏沉璧咬破指尖,将心头血滴在银针上,鲜红的血液在银白的针尖上绽开,宛如一朵小小的红梅。“我来。”她的声音坚定如铁,想起昨夜在太液池,萧景珩为了救她,不惜以身犯险,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谢蕴的蛊虫。此刻,她终于有机会偿还这份恩情。
她想起七岁那年的雨夜,父亲的实验室里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萧景珩被绑在手术台上,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她哭着将金针递给父亲,却在萧景珩痛呼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那一刻,她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银针准确刺入萧景珩胸口的膻中穴,萧景珩骤然睁眼,痛苦的嘶吼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他的双手死死攥住石台,指节泛白,青筋暴起,蛊纹随着银针的搅动愈发汹涌,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皮肤上翻滚。苏沉璧俯身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却被他突然扣住手腕,男人猩红的眼底只剩本能的杀意:“滚……开!”
“阿珩,是我!”她的泪水滴落在他伤口,双生蛊的力量顺着接触的皮肤蔓延,如同一股暖流,注入他的体内。记忆再次翻涌,这次不再是破碎的片段——七岁那年的雨夜,她躲在父亲的实验室角落里,看着萧景珩被注入蛊虫,他痛苦的呻吟声让她心如刀割。她偷偷溜到他身边,将一块桂花糕塞进他手里,那是她偷偷从膳房拿的,是他第一次吃到甜的东西。
林清远的惊呼打断了她的回忆。只见萧景珩口中喷出一团黑雾,无数细小的蛊虫在雪地中扭动,触须上泛着与骨铃相同的符文,宛如一群来自地狱的小鬼。苏沉璧操控双生蛊将其绞杀,黑色的蛊虫在血色纹路中化作齑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然而,萧景珩的蛊纹并未消退,反而朝着心脏的位置加速蔓延,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即将吞噬他的生命。“不对劲。”林清远翻开萧景珩的眼皮,瞳孔中金色的纹路让他脸色骤变,“这不是普通的噬魂蛊,是用十二具骸骨炼制的……九转夺魂蛊!”他的目光扫过苏沉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需要至亲的心头血,才能……”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下蠢蠢欲动。谢蕴的笑声混着骨铃声响从西面八方传来,如同无数只毒蛇在耳边吐信:“想救他?带着图纸来后山祭坛,否则……”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萧景珩压抑的闷哼——他的蛊纹己经爬满脖颈,皮肤下隐约可见黑色丝线在游走,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正在啃噬他的血肉。
“我去。”苏沉璧扯下鹤氅,为萧景珩包扎伤口。撕裂布料的声响中,她想起昨夜他在太液池说“这戏便假戏真做了”,想起他后背那些承载着痛苦的刀痕,每一道都是为了保护她。此刻,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他一线生机。
她将半卷图纸塞进林清远手中,目光坚定如铁:“去实验室,找到父亲留下的……”“不可!”林清远抓住她手腕,眼中满是担忧,“后山祭坛是陷阱!萧景珩若知道你……”他的话被苏沉璧凌厉的眼神打断,那眼神中蕴含的决心,让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少女转身踏入风雪,红色嫁衣在纯白的世界中格外刺目,宛如一朵盛开在血泊中的曼陀罗,又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照亮了这黑暗的夜。她的发丝被风雪吹乱,却丝毫不减她的决然,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自己的命运。
当她抵达祭坛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不寒而栗。谢蕴站在十二具骸骨中央,手中血卵吊坠与骨铃共鸣,发出刺耳的嗡鸣,如同无数根细针,扎进她的耳膜。十二盏骨灯照亮她扭曲的面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宛如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而在祭坛边缘,高禄举着刻满符文的铜盆,里面盛放的黑色液体冒着诡异的气泡,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来得正好。”谢蕴抬手,骸骨同时转动,骨铃组成的音波震得苏沉璧七窍渗血,她只觉得一阵眩晕,险些摔倒。“把图纸交出来,我便给你个痛快。”谢蕴突然扯开苏沉璧的衣襟,目光落在她心口的血卵纹路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原来双生蛊的秘密,藏在血脉交融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沉璧反手扣住她手腕,蛊丝瞬间缠住谢蕴咽喉,如同一条灵活的毒蛇。然而,就在这时,高禄将黑色液体泼向祭坛,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后山。十二具骸骨的空洞眼窝中燃起幽蓝鬼火,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们。更可怕的是,苏沉璧感觉体内的双生蛊开始不受控制,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体内横冲首撞,而昏迷中的萧景珩,正通过蛊纹传递着越来越微弱的意识,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救……我……”萧景珩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七岁那年在铁笼里的绝望,那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苏沉璧的泪水夺眶而出,却在转头的刹那,看见祭坛阴影中缓缓走出的身影——太后手持镶嵌十二血珠的权杖,每颗珠子里都封印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一颗,赫然是父亲苏仲平的脸!他的眼中满是痛苦与悔恨,仿佛在向她诉说着什么。
苏沉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父亲的脸在血珠中若隐若现,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与愚蠢。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阴谋,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己经注定了是这场蛊毒盛宴的祭品。而她深爱的萧景珩,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与她一样,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
风雪愈发猛烈,吹得祭坛上的骨灯左右摇晃,忽明忽暗。苏沉璧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滴落雪地,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地狱深渊,她都要走下去,为了萧景珩,为了自己,为了那个被深埋在记忆中的真相。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苏沉璧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双生蛊在体内剧烈沸腾,血色纹路如同一团火焰,在她皮肤上燃烧。“我苏沉璧,绝不会向命运低头!”她的话音刚落,体内的双生蛊突然爆发,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潮水般涌遍全身,她感觉自己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无所不能。
谢蕴和太后的脸色同时一变,她们没想到苏沉璧竟然能在如此绝境中爆发。然而,就在这时,祭坛下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苏沉璧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在颤抖,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地下传来,仿佛要将她拉入无尽的深渊。
她低头望去,只见祭坛中央的地面上,一道巨大的裂缝正在缓缓张开,裂缝中透出幽蓝的光芒,仿佛是地狱的入口。而在裂缝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身影,那身影上布满了蛊纹,宛如一条沉睡千年的巨蟒,即将苏醒。
苏沉璧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要拼尽全力,为了那个她深爱的人,为了那个被命运捉弄的自己,为了那个即将崩塌的世界。
风雪呼啸,骨铃作响,长生殿的故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