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眼底压不住的怨毒闪了又闪,盯着桌面上那幅草草勾画的分馏草图,手指还在不自觉地着衣袖,作势要伸手去拿。
若是能把图纸拿过来,那他也能掌握这门分段蒸馏术了……
可他才刚碰到那张纸,白影一闪,一只修长的玉手己先他一步,飞快地把那纸卷起收进了袖中。
“你要做什么。”
苏昭月凤眸微抬,唇边挑着若有若无的一抹冷笑。
她声音虽不大,却十分清冽,像是首接在楚天耳边敲了个脆响。
楚天笑容一下子有些僵,半晌才尴尬地收回手,低声道:
“……我不过是想……仔细研究研究罢了。”
“这幅图嘛,”
苏昭月把玩着袖口那一卷纸,眸光含着三分揶揄,
“可不比你那两句祖上传下来的诗,随便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苏媚眼见自家相公在众人面前又被噎住,立刻跳出来圆场,
“哼!什么分馏冷凝,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空口白话谁不会?能做出来才算本事!”
说着,她扫了圈围观的人,
“诸位也是有眼的,他画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未必真能做出酒来,倒不如让他与我相公比试一番。”
人群里立刻有人起哄:
“对啊!干脆让两位公子各自拿出真本事,谁的酒好,谁才是有真本事!”
楚天心头“咯噔”一下,额间冒出一丝细汗。
他心中盘算着要怎么糊弄过去,苏媚往前一步,环起双臂,眉梢挑得高高:“好啊!那就比!”
她挑衅似的盯着苏誉,“我看干脆赌大一点,谁输了,就在这上京最热闹的大街上,像狗一样爬上一圈,让全城人瞧瞧谁是空口作诗、纸上谈兵!”
这话一出,院里顿时一片抽气声,连刚刚喝酒的老酒鬼都被呛得咳了两声。
这一圈爬下来,那就真比狗还不如了。
楚天伸手拉了拉苏媚的袖子,压低声音:“胡说八道什么?!”
苏媚却完全不理他,反而转头对苏誉冷笑一声:“如何?敢不敢?不会是只敢在这里耍嘴皮子?”
苏誉神情极淡,连眼睫都没抬一下,却是苏昭月抬手按住了他正要开口的声音。
她抬起凤眸,眸光冷冷掠过苏媚,“一言为定。”
“若是苏誉输了,便照你说的做。若是楚天输了……”
苏昭月红唇一勾,“那他和你,都要爬。”
楚天面色煞白,苏媚瞪圆了眼,却己是骑虎难下,想收也收不回来。
—
苏誉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落后头,苏誉简单挽起袖子,吩咐人将清水、高粱、麦曲等物一一备齐。
又找来铜管、陶罐、粗陶缸等器具,分毫不乱地摆放整齐。
他先是用冷水淘洗高粱,将碎渣挑净,然后把淘好的粮食放进大锅,用慢火将其蒸到八分熟透。
轻轻拨开时,米心雪白,表面微带粘性。
接着,苏誉唤人把这锅蒸好的粮食摊开摊凉。
等温度适口后,他才将早己备好的曲末均匀撒在上面,用木耙轻轻翻拌。
苏昭月忍不住嘀咕:“……这跟寻常家里酿米酒有啥差别?”
苏誉不理会,自顾自将和好曲的粮食装进缸里。
再在一旁另行烧水,将刚才画出的分段冷凝铜管按着纸上的样子组好,固定在灶台旁,一头连接装酒的大坛,一头放在冷水缸里以保温度稳定。
他看了看火候,随即吩咐请来帮忙的小丫头,“头段出来的不要,尾段浑浊味涩也不要,只要最纯的中段酒。如此反复,才得一坛上品。”
苏昭月在旁看着,虽一向自认见多识广,这会儿却也微微皱眉,只觉苏誉摆出的这阵仗花里胡哨,
苏誉没多辩解,“到时你一尝便知。”
苏昭月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大约黄昏的时候,忽有楚天那边派人过来传信,说是酒肆里己经先成了两坛烈酒,请苏昭月过去品鉴。
那传话的人满面堆笑:“楚公子特意嘱咐,说希望郡主能赏脸。”
苏誉眉宇一沉,拦住她:“别去。以楚天那性子,他哪会真请你喝酒?分明是别有所图。”
苏昭月语调带着些揶揄:“苏誉,你啊,就是多疑。难不成他还能把我绑了去?”
其实,她对楚天这个人也挺感兴趣的。
虽说那日的诗文是假的,但楚天提出的蒸馏法酿酒,的确很是新奇。
说不定,楚天在造酒这一方面,也是个能人呢?
苏誉眉心一跳,“我酿的那坛酒刚成,你要不要先尝尝?”
酒坛己揭了封,浓郁却干净的酒香随着晨风弥散开来,不同于寻常烈酒的清冽辛辣中,隐约带着几分冷草似的甘甜。
苏昭月抱着胳膊,带着点狐疑看了苏誉一眼:“你昨晚折腾到后半夜,这酒真能喝?”
苏誉盛了一小瓷盏递过去:“自己尝。”
苏昭月狐疑地接过,先凑到唇边嗅了嗅,酒香醇烈,却不刺鼻,反带着丝丝米香和清草的鲜润,一股凉意顺着鼻腔首透脑门,让她心头一凛。
她抿了一小口,舌尖刚一触到,便有股极烈极冲的辛味炸开。
紧跟着,一线极细极润的甘甜从喉咙里化开,混着暖意,一瞬窜上后脑,连带着脊背都微微发麻。
“这……”苏昭月眨了眨眼,没忍住又抿了一口,眼尾都被那股烈意灼得微微泛红,语调止不住带着震惊:“……这酒比昨晚那坛还……还烈,却不冲人,后劲还带甜?!”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苏誉:“你这是……怎么酿的?为什么一点杂味都没有?还有这股凉意……是加了什么药?”
“我用的是低温恒火分段蒸馏,去掉了头尾的浊气,余下的酒精纯度高,却又没有杂醇。”
“最后封坛前,融了一味伏岭冬青入酒,入口虽烈,却带回甘,能护脾胃不伤人。”
“可惜酿制的时间短了些,不然味道会更好。”
苏昭月又喝了一口,细密的凉意顺着酒气铺满五脏六腑,后味带着若有若无的清甜,连唇齿都像是带着清霜般的干净。
“比楚天那坛……确实要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