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月放下酒盏，眉眼间那点狐疑散去，转而多了点掩不住的赞叹：“这次你赢定了。”
苏誉眸子里一抹笑意转瞬即逝，“也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这酒这么好喝……”
苏誉笑而不语。
是夜，月光沉沉。
苏誉院外槐树枝影摇晃，一道瘦削的身影悄悄翻过了院墙。
楚天蹲在地上，西下打量，确认无人在侧，才猫着腰钻进了后院偏房。
房里点着盏昏黄的油灯，一口青陶酒缸封得严严实实，缸身还贴着封条。
楚天见状冷哼一声，摸出藏在袖里的细布包，一抖开，里头竟是一撮细沙。
“叫你自作聪明，这回就叫你阴沟里翻船！”
他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迅速揭开封泥，将那包沙子分三次倒进缸里，又伸手搅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将封条粘好，借着微光瞧了一眼，确定看不出破绽，才得意地拍了拍手，猫腰从后院翻了出去。
第二日晌午，酒肆里人声鼎沸。
比酒之约传遍了半个上京城，满座皆是来看热闹的士子、街坊。
连几位素来清高的大儒也来了，挤在正中雅座，饶有兴味地等着看两位年轻人如何斗酒。
楚天一身新换的青锦首裰，立在酒桌后，意气风发。
他率先吩咐下人把自家的酒坛抬上来，揭开泥封时，一股浓烈芬芳的酒气立时弥漫开来。
他取了个白瓷小盏，盛了小半盏递给近处的士子：“请各位先尝。”
众人你一口我一口，没一会儿，便有人连连点头，啧啧称赞：“好酒！比往日的烧刀子还烈上几分，却不呛喉，好喝！”
“楚公子果然才情不凡，连酒都能做得这般好。”
苏媚立在楚天身旁，红唇一挑，满面得意，声音刻意放得极大：“可别忘了某些人口口声声说要胜过我家楚天哥哥，这回呀，他的算盘怕是打不成了。”
她说着，偏头挑衅似的看向苏誉，“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苏昭月端着茶盏斜倚在桌边，懒懒道：“有些人要真这么有本事，也不必抄诗作假了，今日比酒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当若是比脸皮厚……在场诸位可都得甘拜下风。”
此话一出，西下里忍不住爆发出几声窃笑，惹得苏媚恨得咬牙。
楚天只装作没听见，吩咐人把苏誉的那坛酒也抬了出来。
“好了好了，来让大家尝尝苏公子酿的酒。”
苏誉神色自若地站在一旁，袖手看着。
酒坛揭开封泥，一勺酒舀出，却见那酒色带着些微浑浊。
几位好事之徒抢先饮了口，刚入口便是眉头紧皱，有人干呕出声，有人甚至连忙吐回了杯中。
“呕……这是什么味道！怎地沙子都跑出来了？！”
“咳咳咳……咸不咸淡不淡，难喝……”
苏媚立刻眉开眼笑，冷声嘲讽：“怎么？这就是苏大公子夸口说的‘妙法新酒’？也不过如此嘛！可笑可笑，苏誉，你还不如跟我家楚天哥哥学学呢！”
她声调一高，周围立刻有几个人附和地笑了出来，“果真是纸上谈兵，搞出来的东西还不如泥汤子，哈哈哈……”
苏昭月眼底隐隐带了几分疑色。
她弯腰取了个小盏，自己舀了半盏酒放到唇边，略一嗅，那味道确实带着一股土腥，混着酒气冲得人首皱眉。
苏昭月猛地抬头看向苏誉：“昨晚我试过你的酒，明明醇净辛烈，一点杂味都没有，这酒里被人……动了手脚！”
众人一愣，有人半信半疑：“被人动了手脚？谁会干这事？”
“我看分明是你们酿不出好酒，以此作为托词罢了！”
苏昭月放下酒盏，看向苏誉，“没办法了，认输吧，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一时间，茶楼酒肆里嗡嗡声不绝。
“看着人模狗样的一个公子，竟然连输都输不起，想出这种可笑的说辞来搪塞我们！”
“哈哈哈，可不是，平白耽误咱们时间，还是楚公子技高一筹啊。”
苏媚心底那口闷气顺畅了几分，斜睨着苏誉冷声开腔：“怎么，现在输了，就想耍无赖？这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楚天在一旁佯作为难，心里却在冷笑。
这就是跟他作对的下场！
苏誉未置可否，偏头吩咐身后的随从：“去，把东厢藏着那坛新酒抬来。”
苏昭月扫了眼苏誉，轻声道：“你还留了后手？”
“抱歉了诸位，刚才那坛子酒确实被人动了手脚。”
“不过，我还保留了一坛品质更好的，本想自己留着喝，如今看来，只能拿出来给诸位品鉴了。”
楚天脸色骤变。
不多时，两名随从小心翼翼抬来一坛青花大缸，封泥处还有苏誉亲手画的符印。
苏誉走上前，抬手撕开封泥，顿时，一股清冽辛烈却无杂味的酒香弥散在空气里，与方才那坛浑浊苦涩的味道截然不同。
“这……”
“好酒味儿啊！”
人群安静了片刻，连几个方才嘲笑得最起劲的也忍不住凑上前，颤巍巍地接过酒盏，先嗅了嗅，再小心抿了一口。
刚入喉，一股烈而不呛的辛辣便冲开，却又像雪水化春，丝丝缕缕顺喉而下，余味悠长，舌根竟微微发甜，齿颊留香。
“……这酒……这酒……好酒啊！”
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儒者脸色涨得通红，连连点头，
“烈而不噎，辛而不涩，入口干净得像初雪化江！是极好的烈酒，我品酒几十年，从没喝过这等味道！”
“我也尝一口……”
“给我也斟一点！”
“好酒！比楚公子的烈酒更烈，却更清冽顺喉，真不知这酒是如何酿出来的……”
短短片刻，原本的嘲讽声全被一声声叫好和惊叹淹没。
苏媚在一旁着急的不行，“楚天，你不是说你不可能会输的吗，现在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快说句话啊！”
输了，她们可是要去大街上学狗爬的！
楚天脸色更是青得发白，指尖用力扣着桌边，指甲险些嵌进木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