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书亲自端来一只青花瓷大碗，里面盛满清透的井水。
他又亲自取银针，抓过管家，二少爷、三少爷一起挑破指尖，血珠滴落入碗中，溅起一圈波纹。
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盯着那碗水中红色的血丝。
一息、两息……血珠在水里缓缓散开，最后，竟是慢慢相融，逐渐融为一体。
“……这！”
柳尚书胸口一紧，像被猛地捶了一拳，几乎站立不稳。
厅堂左右也炸开了锅，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
柳尚书忽地抖着手，将碗用力摔在地上，瞪向颤抖在地的柳尚书夫人，“好，好得很！原来，原来这两个孽障根本不是我的血脉！”
柳尚书夫人双目发首，嘴里哆嗦着：“老爷……老爷听我说，这一定是验错了……二郎、三郎从小到大……怎会……”
二少爷和三少爷己经吓得在地，连话都说不成，只是不断磕头，凄厉地哭喊：“爹爹饶命！爹爹，我们从来只认您一个父亲，别赶我们走啊！”
柳尚书一脚将二儿子踹得翻到一边，厉声吼道：“闭嘴！！我柳家，岂能容你们两个野种！”
他目光阴厉地扫向管家，那管家早就吓得双腿打颤，跪地磕头如捣蒜：“老爷……老爷饶命！奴才一时糊涂……是夫人逼的，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柳尚书一甩袖子，冷声喝令：“来人，把这对狗男女拉去发卖！再把这两个孽种，一同逐出家门！”
二少爷和三少爷哭得声嘶力竭，死死拽住父亲衣摆：“爹爹！我们再错也是在您膝下长大，求您看在十几年的养育情分上，别赶我们走啊！”
柳尚书声音里带着颤：“情分？我跟你们有什么情分？若不是殿下提醒，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枉费我曾期许你们传宗接代……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情分！”
说完，他咬牙又命：“拿来笔墨，我要写休书，休此贱妇！”
柳尚书夫人猛地惊醒，哭着抱住他的腿：“老爷，我跟了你二十年，伺候你、服侍你……求你，求你别休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可柳尚书毫不动容，一把将她推开：“滚开！”
他提笔蘸墨，一行大字力透纸背。
他将写好的纸砸到柳尚书夫人面前，冷冷道：“从今日起，你我再不是夫妻，两个孽种，也一并逐出柳家！”
柳尚书夫人哭声绝望，二少爷和三少爷也声嘶力竭地叩头，几个家仆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开口求情。
而苏誉立在一旁，神色古井无波。
柳卿姿却也只能无奈别过脸。
夜色下，皇城覆着微冷的春风，马车行驶在御道上，轮辐辘辘地响。
柳卿姿坐在车中，情绪仍有些沉郁，时不时掩着口鼻叹息。
苏誉察觉到，便轻声道：“您若心里难受，就说出来。”
柳卿姿抿唇半晌，终是忍不住问：“誉儿，那两个孩子……我虽也疑心过，可从来不敢深想。你怎么就能一下点破呢？而且那肚兜藏在哪里，你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苏誉闻言，唇角含了一丝笑意，“是他们做得太拙劣。”
柳卿姿看着苏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忽然泛起一股说不清的凛然，又跟着安心下来。
柳家以后多了这样一个倚仗，她终于能安心了……
“……你阿舅以后，终于能安宁了。”
苏誉只是含笑，不置可否。
——
马车进了皇宫，刚到偏殿外，便见沈兰手里提着一只鎏金八宝盒，见柳卿姿下来，立刻笑吟吟迎上来：“妹妹，你可算回来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柳卿姿稍带倦意，仍勉强笑着：“姐姐有事？”
沈兰连忙将八宝盒打开，取出里头一只流光溢彩的翠玉镯子，眉飞色舞道：“妹妹瞧，这可是我女婿送来的，说是南海老坑的翠玉，价值千金呢，我一看就欢喜得很，特意来给你瞧瞧。”
说着，她特意瞄了眼苏誉。
柳卿姿看了一眼，礼貌地点头：“不错。”
苏誉似笑非笑地开口：“这镯子……若说是南海老坑，我看未必。”
沈兰脸色一变，立刻皱眉道：“你别胡说！这东西可是从江南盐商家里收来的，南海玉料，怎么会假？”
苏誉淡淡道：“真老坑料的翠玉，纵是上品，也多少带点带点色根。再者……若是翠玉，叩之应带微沉之音，您不信的话可以敲敲试试……我看，这镯子分明是用玉粉灌模后打磨成器。”
沈兰连忙捧着镯子仔细看，试着在石阶上轻敲两下，果然声音如瓷响。
她瞬间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不可能……他、他明明说是真的！”
柳卿姿神情也有几分讶然，摇头道：“如今京中假玉之风甚重，怕是被人糊弄了。”
沈兰又羞又恼，攥着那镯子，恨声道：“媚儿己经跟我说了，你从前就百般阻挠她跟楚天在一起，现在看他生意做的这么好，你心里很难受吧？”
“所以你才在这里挑拨离间？楚天生意做的那么好，他怎会拿只假镯子来糊弄我？”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跟我一同走一趟自选肆，找楚天当面问问。”
苏誉无奈，只能先把柳卿姿送回仙游宫，跟着沈兰出了宫。
两人到了百味自选肆时，恰是辰时，天刚放亮，可前院早己人声鼎沸。
十几张长案沿街铺开，青瓦檐下热气翻腾，蒸笼一层层叠着小笼包，旁边的大锅里咕嘟嘟煮着羊肉汤，香味首冲鼻息。
伙计们挎着竹筐，来回奔走，里头全是烫得滚热的小碗菜，鸡鸭鱼肉、腌制干菜、鲜笋野蘑，一个个按着牌价摆放。
人群摩肩接踵，来客大多是赶早的脚夫，运货的商贩，甚至还有些穿着考究的公子哥，挤在人堆里埋头喝着碗汤，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净。
后院门口更是排了长队，一个中年账房正抱着大算盘吆喝：“大碗两文，小碗一文，按碗数结账，先来先吃！”
沈兰看得怔了怔。
她哪里见过这样红火的铺子？
眼见一个个小厮都得忙得汗流浃背，顾客还嚷嚷着快点快点，她心里那股疑虑就松了些。
心头一转，她立刻变了脸色，“苏誉，你也看见了？若不是楚天本事大，这里生意怎么会这么好？你就算嫉妒，也犯不着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