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批文下来第七天，林昭抱着一摞学生提案站在艺术楼三楼。
她仰头看墙上的指示牌——"纹样创新实验室：308室"，又低头核对手里的文件。
后勤部张主任半小时前刚在批文上签了字，此刻却摸着后颈首挠头："小林老师啊，308临时被校史馆征用办非遗展，您看这地下室..."
"地下室？"林昭的金丝眼镜滑下鼻梁。
张主任往楼梯口指："负一层最东边那间，以前是仓库，上个月刚清出来。"
推开门那刻林昭差点被霉味呛到。
墙皮剥落露出水泥，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旧课桌椅，天花板悬着盏忽明忽暗的白炽灯，风从气窗灌进来，吹得桌上积灰的《图案集》哗啦翻页。
"这地方连通风都不行！"她蹲下去扒拉堆成山的旧教具，膝盖磕在生锈的铁皮柜上，"张主任，我学生明天就要来做AR纹样测试，这破..."
手机在兜里震动。顾砚的消息弹出来："到实验室了？"
林昭盯着发霉的墙角，回了个哭哭表情。
二十分钟后顾砚的电动车"吱呀"停在艺术楼门口。
他套着黑色工装外套，左肩扛工具箱，右肩搭着防尘布，身后还跟着三个扛梯子的男生——是游戏公司搞3D建模的同事，此刻正好奇地打量这栋老楼。
"顾策划亲自下场当装修工？"其中一个戴黑框眼镜的拍他肩膀，"嫂子这实验室排面够大啊。"
顾砚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放："废话，我媳妇的实验室能委屈？"
林昭耳尖瞬间红了。
她低头翻工具箱，故意找碴："谁是你媳妇..."
"现在不是，以后是。"顾砚抄起铲刀刮墙皮，"先干活。"
三天后林昭抱着投影仪钥匙串推开地下室门。
霉味没了。
墙面刷成暖米色，墙角立着带除湿功能的新风系统，天花板藏着一圈LED灯带，最绝的是正中央那面投影墙——顾砚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可编程设备，此刻正投着敦煌藻井的动态纹样，莲花纹随着风感传感器轻轻摇曳。
"你这是把游戏场景搬过来了？"林昭摸了摸投影墙，指尖触到温温的触感。
顾砚倚着新打制的木工桌擦手："上次看你给学生讲唐代宝相花，说要是能动态展示就好了。"他指了指天花板，"这设备能模拟宋瓷冰裂纹的开裂过程，还能切换明代云锦的织机场景——你不是总说要让传统纹样'活起来'？"
林昭突然想起第一次敲他门借针线时，这人还冷着脸说"手作党都是细节怪"。
她低头看桌上摆着的多肉——是从她办公室搬来的，旁边压着张便签："给林老师的实验室，要种会发芽的种子。"
"顾砚。"她抬头，"谢谢。"
"谢什么。"他把工具箱收进储物柜，"该谢的是我——你帮我证明二次元游戏能破圈，我帮你搞实验室，公平交易。"
但林昭知道，这个总说"公平交易"的男人，昨晚偷偷给装修师傅塞了两盒茶叶，就为让他们把墙角的插座多留两个；知道他凌晨三点还在改投影程序，就为让敦煌飞天的飘带更符合唐代织物的垂坠感。
"限时建模挑战赛"海报贴出去那天，实验室门口排起长队。
美术系扎双马尾的女生举着调色盘："老师我会画苗绣纹样！"
设计系戴渔夫帽的男生晃着3D打印机："我带了树脂材料，能做立体云雷纹！"
连隔壁计算机系的都来了，抱着笔记本："我写了个纹样融合算法，能自动生成传统纹样组合方案！"
林昭站在新做的展示架前，看着登记表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林老师，我学弟也想来。"李思远挤进来，身后跟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他叫陈阳，建模社大二的。"
陈阳低头搓手指："老师我...我特别喜欢传统纹样。"
林昭没多想，在报名表上画了勾："下午两点开始，六小时内完成作品，加油。"
意外发生在比赛进行到第三小时。
负责看管古籍扫描图的学生慌慌张张跑来："老师！
存敦煌纹样扫描件的移动硬盘不见了！"
林昭手里的马克笔"啪"掉在地上。
那是她花了三个月跑省博物馆拍的高清图，有些孤本连电子版都没对外公开过。
"别急。"顾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他掏出手机快速操作，"实验室的Wi-Fi是我设的，有数据追踪功能。"
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滚动。
林昭看着他指尖在屏幕上翻飞，想起他说过"游戏策划要防外挂，顺手学了点网络安全"。
"找到了。"顾砚突然皱眉，"有人通过实验室Wi-Fi远程访问过移动硬盘，现在正在往校外服务器传数据。"他按下手机上某个按钮，"我之前设了数据陷阱，假数据己经传过去了，真文件锁死在硬盘里。"
十分钟后校保卫处冲进来时，陈阳正缩在楼梯间，手机屏幕亮着校外服务器的上传界面。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蹲在地上哭，"思远师兄总被老师夸，我...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我的能力。"
李思远蹲下去拍他后背："傻了吧？
老师夸我是因为我天天泡实验室，你要是真喜欢纹样，跟着我学啊！"
林昭蹲下来递纸巾："陈阳，你知道古籍扫描图多珍贵吗？"
男生抽抽搭搭摇头。
"但你能想到用远程传输，说明懂网络技术。"她突然笑，"我们实验室正好缺个负责数据安全的成员——不如你带一组，专门做纹样数据库的防护？"
陈阳猛地抬头："真的？"
"假的我是小狗。"林昭指了指顾砚，"顾老师可以当见证人。"
顾砚抱着胳膊笑："我作证，林老师说话比游戏策划画饼靠谱多了。"
晚上十点，实验室的灯还亮着。
陈阳在调试数据防护程序，李思远带着几个学生修明代官服纹样的3D模型，顾砚窝在角落给投影仪换敦煌飞天的新素材。
林昭靠在木工桌上，看暖黄的灯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想起第一次带学生做期末展示时，那个为学分来的男生磨了十七遍错金银；想起技术组女生让敦煌莲花在卫衣上漾开；想起应用组用冰裂纹做的VR服装。
"好像..."她转头对顾砚说，"我们真的开始影响别人了。"
顾砚把最后一张飞天素材拖进程序："你本来就在影响别人。"他指了指窗外，"上个月那个磨错金银的男生，给我发消息说要考故宫文保专业。"
手机突然震动。林昭看了眼来电显示，挑眉。
"谁啊？"顾砚凑过来。
"未知号码，显示'省内高校联合'。"她按了接听键，"喂？"
"林老师您好，我们是..."
顾砚看着她逐渐睁大的眼睛，笑："又有新挑战？"
林昭捂住话筒，眼睛发亮："可能吧。"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投影墙上。
敦煌飞天的飘带正随着风感传感器轻轻飘动，像要从千年前的壁画里，真正飞进这个装满年轻心跳的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