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的咨询结束时，顾砚书房飘出淡淡的模型胶水味。
林昭昭推门进去，见他正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拭一片船舷碎片，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补土买回来了。”她把塑料袋放在桌角，里面装着几管不同型号的补土，“苏棠说这种快干型适合填补裂缝，慢干型用来做细节——”
“我妈以前总说，补土是模型的‘创可贴’。”顾砚突然开口。
棉签悬在半空中，“她教我拆模型时，会把每个螺丝单独装在小铁盒里，说‘零件不会消失，只是暂时迷路’。”
林昭昭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他的指尖蹭过碎片边缘一道极细的划痕，像在触碰某种记忆：“她是航天设计师，总说要做能飞进宇宙的模型。后来她生病，最后一次进医院前，把‘星舰’的设计图塞给我，说‘等你能修好它，就说明你也修好了自己’。”
胶水在两人之间挥发着甜丝丝的气味。
顾砚从抽屉里摸出个褪色的铁盒，倒出一把生锈的螺丝：“这些是她拆模型时用的，我攒了七年。”
林昭昭轻轻捏起一颗螺丝。
螺丝帽上刻着极小的“顾清”二字，被岁月磨得发钝。
她忽然想起顾砚书桌上那页蓝图，“顾清&顾砚”的签名，原来不是落款，是传承。
“我们需要扫描所有碎片。”唐小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举着台便携式3D扫描仪，“用逆向工程重建三维模型，再比对原始设计图——我昨晚黑进顾明远公司服务器，把他删掉的时间戳找回来了。”他晃了晃平板，屏幕上是一串绿色代码，“2016年3月15日14:23，顾清女士最后一次修改设计图的记录。”
顾砚的手指顿在碎片上。林昭昭看见他喉结动了动：“谢谢。”
“谢什么，我还等着看这模型上全球巡展呢。”唐小满把扫描仪推过去，“对了，安妮塔老师看到我发的修复视频，说要亲自给你们做版权认证。”
“安妮塔？”林昭昭差点撞翻桌上的胶水，“那个拿过红点奖的工业设计师？”
“她说‘星舰’的动力结构设计能进博物馆。”唐小满敲了敲平板，“现在就等你们修复完成，她要以个人名义推荐你们参加全球青年设计巡展。”
顾砚低头调整扫描仪角度。
林昭昭看见他耳尖泛红——这是他高兴时的习惯动作，像只被摸顺毛的猫。
修复工作在梅雨季里推进。
林昭昭把工作室的3D打印机搬到客厅，顾砚每天下课后就窝在书房拼模型。
苏棠来送材料时，总撞见两人头挨头研究图纸：顾砚用医用镊子夹着零件，林昭昭举着台灯照亮缝隙，像在做台精密手术。
“昭昭，你上次说想发起的原创保护倡议，现在能搞了吗？”某天傍晚，苏棠把一摞签名表拍在茶几上，“我联系了汉服社、模型圈、coser群，大家都恨透了抄袭狗。”
林昭昭翻着签名表，看到熟悉的圈里大佬名字：“当然搞！就叫‘原创守护计划’，今天就发微博——”
“我来拍宣传照。”李晨阳突然从门口探进头，手里举着相机，“策展方让我跟进漫展筹备，顺便帮你们记录修复过程。”
林昭昭顿了顿。
这是她第二次见李晨阳——上回漫展筹备时，他总盯着她的设计稿看，问些“这部分能借我参考吗”的怪问题。
“不用了，我们自己拍。”顾砚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捏着半片刚补好的船尾，“昭昭的手作，不需要外人记录。”
李晨阳的笑容僵了一瞬，又很快堆满热情：“那我就在旁边看看，不打扰——”
“李哥，你相机挂绳是爱马仕的？”苏棠突然眯起眼，“上回抄袭我汉服纹样的那家店老板，也戴同款。”
李晨阳的手指猛地收紧。
林昭昭注意到他耳后冒出汗珠。
不等他说话，苏棠己经掏出手机：“我发个朋友圈问问——哎，@汉服圈侦探 ，这人是不是上次在你评论区骂原创的？”
“我、我突然有事！”李晨阳抓起相机就跑，撞翻了茶几上的补土管。
顾砚弯腰捡补土时，林昭昭瞥见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腹全是胶水结痂，像戴了层半透明的手套。
“明天就能装驾驶舱了。”他把补土管摆回原位，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我妈设计的驾驶舱有星空投影功能，需要在舱顶嵌三百颗微型LED。”
“我来嵌。”林昭昭举起自己的手，指尖也沾着紫、蓝、金三色丙烯颜料，“我给cos服缝过一千颗水钻，三百颗小意思。”
深夜十一点，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
林昭昭趴在茶几上，用针管往驾驶舱穹顶挤透明树脂，顾砚举着放大镜往树脂里埋LED灯珠。
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片，像两棵交缠的树。
“好了。”顾砚放下放大镜，“最后一颗。”
林昭昭接通电源。
三百颗小灯同时亮起，在天花板投出银河般的光斑。
顾砚仰头看着那些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昭昭。”他突然说。
“嗯？”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林昭昭愣住。
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却又重得像压在她心口的石。
她转身时，他己经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像抱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我们是‘搭子’啊，不是吗？”她拍拍他后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模型胶水味，混着点药香，“搭子就是要一起修模型，一起打坏蛋，一起——”
“一起去巴黎。”他接话。
林昭昭抬头。
他指了指窗外。
不知何时，“昭砚手作”的新LOGO正投在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银色星舰绕着红色手作剪刀，下方一行小字：“下一站，巴黎。”
“安妮塔老师帮我们申请了巡展。”顾砚说，“她说明年三月，我们的‘星舰’会在巴黎大皇宫展出。”
林昭昭笑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顾砚时，他缩在合租屋角落，像只受伤的猫。
现在他的眼睛里有了光，像他们刚修好的星舰驾驶舱。
后半夜，林昭昭在电脑前整理巡展资料。
“昭砚手作”的海外账号突然弹出提示：有新私信。
她点开，是一串乱码，下面跟着一行英文：“小心你身边的‘搭子’。”（小心你身边的“搭子”。
）
她盯着屏幕眨了眨眼，以为是垃圾邮件。
正要关掉，乱码突然自动解码，显示出一张照片——是今天下午，李晨阳举着相机对准她和顾砚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