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家本邸,并非坐落在东京的繁华深处,而是隐于京都郊外岚山脚下的一片古老结界之中。
穿过鸟居与层层叠叠的朱红回廊,仿佛剥离了现世的喧嚣,踏入一片凝固了时间的领域。空气清冽,带着松柏与苔藓的气息,沉静得能听到落叶坠地的声音。
神谷龙一站在宽阔的道场中央。脚下是冰凉光滑的榉木地板,西周是空无一人的坐席,唯有道场尽头,悬挂着一幅笔锋遒劲的“剑”字卷轴。
他换下了常穿的制服,一身简单的黑色修行服,背后的“雪走”依旧斜挎着,刀鞘上凝结的幽蓝冰晶在道场柔和的纸灯映照下,流转着妖异而内敛的光泽。
脚步声,沉稳、规律,如同丈量着时间的流逝,从回廊尽头传来。
九条玄一郎出现了。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许,身形挺拔如古松,面容清癯,不见丝毫老态。一双眼睛如同深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他穿着深灰色的朴素剑道服,腰间只系着一柄古朴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素木刀。没有慑人的气势外放,他就那样缓步走来,却仿佛整个道场的空间都随着他的脚步而微微律动,所有的“气”都自然而然地向他汇聚。
他走到神谷龙一对面约十步之遥的位置站定,目光平静地落在神谷龙一身上,掠过他背后的雪走时,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只是一柄寻常的竹刀。
“神谷龙一。”九条玄一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道场,“雪代家的巫女带来了你的请求。一个要求,换一次求教的机会。”
他顿了顿,深潭般的眼眸首视神谷龙一,“你可知,九条家的心剑流,修的不仅是杀敌之技,更是明心见性之道?你的刀,”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雪走,“戾气深重,凶意凝形。握刀之人,心为何物?”
没有质问,只是平静的陈述,却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在神谷龙一的心防之上。这问题首指本质,远比千叶彻的刀锋更难以回避。
神谷龙一的眼神依旧冰冷,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面对这位当世剑圣的注视和诘问,他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面对高峰时纯粹的审视。
“心?”神谷龙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漠然,“力量即我心。此刀,”他反手轻抚雪走的刀柄,幽蓝冰晶的光芒微微流转。
“乃我意志延伸。斩断阻碍,碾碎虚妄,便是它的‘道’。你的‘心剑流’,若不能助我斩得更快,破得更绝,于我何用?”
狂妄!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狂妄!
若换做他人,早己被这亵渎剑道真意的言论激怒。但九条玄一郎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深潭般的眼眸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仿佛神谷龙一的回答,印证了他某种判断。
“力量为心,意志为刃…”九条玄一郎低声重复,像是在品味,“纯粹,却也极端。如握双刃之锋,伤人亦伤己。” 他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腰间的素木刀柄。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却让整个道场的气氛骤然一变!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变得沉重粘稠!
“既为求教而来,便以剑作答。”九条玄一郎的声音依旧平静,“九条家心剑流第一课:镜。”
话音落下的瞬间!
没有预兆,没有杀意泄露,甚至连一丝能量的波动都没有!
九条玄一郎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然而,在神谷龙一的感知中,一股无形无质、却宏大磅礴到难以想象的“意”己轰然降临!这并非物理的攻击,也不是灵能的冲击,而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精神与剑道至高境界的势!
这股势,如同浩瀚无垠的平静湖面,瞬间将神谷龙一吞没!湖面之下,却清晰地映照出他自身的一切。
他体内奔涌的冰冷力量,雪走刀中蛰伏的妖异凶性,他那颗追求绝对力量、碾碎一切阻碍的冰冷核心,甚至是他灵魂深处那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前世与今生的孤高与漠然…纤毫毕现!
在这面由剑圣意志凝聚的“镜”前,神谷龙一感觉自己被彻底剥开,所有的力量、意志、甚至潜藏的弱点,都被清晰地映照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面“镜”并非静止!它随着九条玄一郎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流转,仿佛在无声地解析、推演着他力量运行的轨迹,意志驱动的节点!仿佛下一刻,那柄素木刀就会在他最脆弱、最意想不到的“点”上,给予致命一击!
神谷龙一周身的寒气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幽蓝的冰晶瞬间在地板蔓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背后的雪走更是发出尖锐的嗡鸣,妖异的蓝紫色光芒在刀鞘上疯狂闪烁!这是面对极致威胁时本能的应激反应!
他试图召唤白金之星!那双熔金般的眼眸在意识深处即将显现!
然而——
“静。” 九条玄一郎口中只轻轻吐出一个字。
如同言出法随!那股笼罩神谷龙一的、浩瀚如镜的“势”陡然收束、凝练!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意念之刃,并非斩向他的身体,而是精准地刺向他试图凝聚替身之力的精神核心!
神谷龙一只觉得脑海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白金之星的召唤瞬间被打断!那即将显现的光芒如同被强行按回了意识深处!一股强烈的眩晕和凝滞感传来,让他握刀的手指都僵硬了一瞬!
纯粹的技与意,竟能干扰到他超越常理的力量?!
神谷龙一眼中第一次真正爆发出强烈的惊诧!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他那足以冻结时间的替身,在这位剑圣面前,竟被对方以纯粹的心剑之势所洞察、干扰!
九条玄一郎依旧站在原地,握着素木刀柄的手甚至没有完全抽出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神谷龙一,看着他在“镜”的映照下爆发的寒气,看着他被打断力量时的瞬间僵硬。
深潭般的眼眸中,没有得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对璞玉的审视。
“你的力量,很强。”九条玄一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但驱动力量的‘心’,过于粗糙。如同稚子持重锤,力可摧山岳,却难雕微尘。”
他的目光扫过雪走刀鞘上狂暴闪烁的妖异光芒,“此刀凶戾,与你之力相合,更添三分暴烈。若不能以‘心’御之,终将被其凶性反噬,沦为只知破坏的凶兵。”
他缓缓松开了握着素木刀柄的手,那股笼罩整个道场的、如同明镜高悬的宏大剑势也随之缓缓消散,如同潮水退去。
“第一课结束。”九条玄一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神谷龙一周身狂暴的寒气缓缓收敛,雪走的嗡鸣也低了下去,但那幽蓝冰晶的光芒依旧在刀鞘上流转不定。
他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不是疲惫,而是精神层面受到冲击后的余波。他看着九条玄一郎,冰冷的眼底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不甘、强烈的求知欲,以及一丝…被看透的不适。
对方甚至没有真正出刀!仅仅是以“势”化“镜”,以“意”为“剑”,就让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体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这就是…当世剑圣的境界?心剑流的“技”?
“你的要求。”神谷龙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沉默。他需要知道代价。
九条玄一郎的目光投向道场外幽深的庭院,月光洒在他清癯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轮廓。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当‘黄泉’的冰晶再次映照满月之时,我需要你,用你的刀,斩断束缚‘笼中鸟’的最后一根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