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讽刺:“说昨日傍晚,有人瞧见苏府那位金尊玉贵的苏大小姐,亲自送一个年轻男子出门,据说两人在门口还说了好一会儿话呢。啧,也不知是谁家儿郎,有这般好福气,能得苏大小姐青眼。”
张怀仁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苏小姐……亲自相送?年轻男子!
一瞬间,林风那张可憎的脸庞清晰无比地浮现在眼前,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嫉恨轰然冲垮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林风!除了那个该死的林风,还能有谁?!
孙氏看着他瞬间阴鸷扭曲的脸色,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
她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朝娘家方向走去。
“张怀仁,你给老娘等着。”
“咱们的账,慢慢算。”
……
七日后,清晨。
城南,一家隐蔽赌坊的后巷。
张怀仁被两个彪形大汉粗暴地按在冰冷的砖墙上。
他发髻散乱,袍领歪斜,深陷的乌青眼窝里布满血丝,哪还有半分往日翩翩秀才的风采?”
“张秀才,七日之期己到。您这一百两银子,加上利钱,打算怎么个还法?”
绰号“子钱鬼”的打手头目赵霸天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刀尖在张怀仁毫无血色的脸颊旁轻轻划过,留下一道冰冷的触感。
张怀仁牙齿打颤,腔不成调:“赵、赵爷……求您再宽限几日……这几日手气实在太背……”
“呸!”赵霸天一口浓痰精准地啐在他脸上。
“三天前你也是这副说辞。劳资告诉你,今日要么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要么留下点东西抵债。”
赵霸天狞笑一声,将匕首下移,锋利的刀尖紧紧抵住张怀仁的左手小指。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张怀仁双腿一软,几乎瘫倒。
“不要,赵爷饶命。”
张怀仁脑中一片混乱,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李慕白,对,我至交好友李举人李慕白。他家财万贯,只要赵爷再宽限几个时辰,就几个时辰,张某保证,日落之前,必定奉上三百两,不,五百两。”
赵霸天眯起三角眼,审视着张怀仁濒死的惨状,似乎在掂量这话的可信度。
片刻后,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行,张秀才,劳资再信你一回,日落之前,五百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他凑近张怀仁耳边,声音阴冷如毒蛇吐信。
“到时间若是见不到银子……劳资要的,可就不止是你一根手指头那么简单了。”
“是是是,多谢赵爷,张某明白,明白。”
张怀仁如蒙大赦,连声应承。
看着赵霸天带着手下大摇大摆离开巷口,张怀仁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冰冷的恐惧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与怨毒。
这七天,他如一条丧家之犬般,日夜守在李府门前。可每一次,都被挡在门外,用那套“少爷闭门读书,不见外客”的鬼话搪塞。
世上哪有这般巧合?
这分明是见死不救。
是赤裸裸的背叛。
就连他的妻子孙氏,也暗中卷走家中所有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首接导致他无法偿还借款,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才想着来赌坊搏一把翻身。
可结果呢?
手气背到极点,连手中仅有的几两碎银也输得精光。
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拜林风所赐!
拜王泗所赐!
就连至交好友李慕白,也脱不了干系。
张怀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湮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厉。
“李慕白,这可是你逼我的……”
“既如此,那就别怪做兄弟的,翻脸无情。”
……
与此同时,李府书房。
檀香袅袅。
李慕白手中毛笔悬在宣纸上方许久未落,墨汁渐渐在笔尖凝结。
“夫人,我想起来了。”
他忽然抬头,眉头紧皱:“今日似乎是林风去拜访王学政大人的日子。”
侍立一旁的王氏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声色:“哦?夫君如何得知?”
“昨日在书院时,偶然听几位同窗议论。”李慕白放下笔,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据说……王学政大人对他的文章颇为赏识……”
王氏连忙上前,柔声宽慰道:“夫君何必忧心?您的才学,妾身最清楚不过。那林风再是才华横溢,终究不过一介白身。眼下秋闱在即,他连个正经功名都没有,能不能入场应试尚还未定,岂能与夫君您这位堂堂举人相提并论?”
“你不懂。”
李慕白轻轻叹了口气。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当日他与我定下春闱之约,看似意气之争,实则步步为营,料定我必会接下。此番他若真得王学政青眼,获得荐信参加秋闱……”
他话未说完,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贴身丫鬟翠儿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张相公在府门外大闹,口口声声要见少爷,几个家丁都拦不住他!”
李慕白霍然起身。
“怀仁兄?他有何急事竟至于此?”
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夫君且慢。”王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急切,“您忘了?今日巳时,您与陈先生约好探讨《春秋》经义,这可是关乎春闱前程的大事,万万耽误不得。”
见李慕白面露犹豫,王氏继续道:“非是妾身执意阻你。据妾身所知,张相公不但借了高利贷,还频频出入赌坊。前几日他妻子孙氏被酒楼掌柜羞辱,他也视若无睹。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奴婢怎敢放任夫君与他来往。”
“可是……”
“夫君。”王氏洋装生气道:“您近日改变愈来愈好,妾身看在眼中,喜在心头。”
“妾身好不容易才盼来夫君改过自新,岂能眼睁睁看您再陷泥潭。若您今日执意去见张怀仁,那……你我夫妻情分便到此为止。”
说罢,她转头对翠儿厉声喝道:“去告诉张相公,少爷一早就出门访友去了。若再敢撒野,休怪我们不客气。”
李慕白望着妻子决绝的眼神,又想到与陈先生的约定,终于颓然坐回椅中。
“也罢……探讨经义要紧……”